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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光線擇菜,過不了一會兒就不由自主地朝另一扇窗看上一眼。剛才窗背後一閃而過的面孔激起了她內心最深處的好奇,可是直到她把明天中午的菜都擇好了,那邊仍舊沒有任何動靜,就連看慣了的猩紅色窗簾都藏在了緊閉的百葉窗後,何況是簾子後的人。 方燈畢竟是孩子,好奇心切,發了一會兒呆,忍不住朝床上的人問了句:“爸,別人都說傅家一大家子人都在國外,那為什麼院子裡還有人住著?留下來的是誰?” “你管這個幹什麼!”方學農半晌才答道。 “我就隨便問問。不是說政府已經把房子還給傅家了嗎?他們家這麼有錢,怎麼會讓祖宅荒廢成這樣?” “我哪知道,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和我又有什麼狗屁關係?”方學農坐了起來,本來就不牢靠的竹床在他突如其來的動作下發出一陣尖銳的吱吱聲。 方燈不傻,她早看出父親雖然口口聲聲說對面的事和他們沒有關係,但是每次她有意無意提起姓傅的,父親總是特別的煩躁。他是個習慣了被人搓圓捏扁的人,然而這幾天當他喝了酒之後,也會下意識地朝對面張望。只不過不同於方燈的好奇,方學農看向傅家園的眼神中滿是小人物的惡毒。這更對應上方燈心裡巨大的疑惑。她已經懂得不少事了,外面聽來的傳言,還有過去朱顏姑姑無意中向她透露的端倪扭成一條無形的繩索。這繩索一端繫著她和姑姑、父親,另一端卻如靈蛇一般逐漸朝那扇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視窗延伸。想到這裡,她再也按捺不住,索性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姑姑以前生過一個孩子,他現在就住在傅家園是不是?” 方學農愣了一會兒,臉憋得通紅,像是下一秒就會暴跳如雷,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放……放屁!你從哪聽來……你姑姑怎麼可能……她和對面的野種一點關係都沒有……沒有!” “你騙誰?姑姑都沒有瞞過我。你去問問,這島上誰不知道?” 方燈也不是說謊,姑姑以前嫁過人,聽說對方就姓傅。姑姑也的確對方燈說過她曾經有個兒子,比方燈大兩歲。而且方燈和父親搬進來的第二天,樓下的雜貨店老闆和老闆娘就拿她開玩笑——“喲,你不是朱顏的侄女嘛!怎麼不住進對面的大房子?反正都是一家人。” 這藏在隻言片語和流言蜚語中的一段過去,或許就是朱顏姑姑離開瓜蔭洲的原因,也是方學農竭力迴避的話題,然而,十幾年過去了,這在瓜蔭洲卻已並不是個秘密。第二章 狐園迷夢 方學農睡前又喝了個爛醉。方燈躺在簾子另一邊的小床上,聽著玻璃酒瓶落地,哐啷一聲,沒碎,滴溜溜地滾過地板,緊接著父親的鼾聲一陣高過一陣。她試著讓自己睡去,周圍忽然傳來泥土的腥氣,她似乎才明白過來,此起彼伏的,不是鼾聲,是風聲。 風挾著草葉的尖端掃過方燈的面頰,她低頭,不知名的寥落野花被她踩在腳底,四周是高得與她胸齊的乾枯的荒草,在風聲中折腰、俯看、呢喃低語。她和父親租住的小屋成了身後一團模糊的灰影,而前方不遠處,雞血藤的紫色花朵和榕樹的垂須之下,猩紅色的窗簾在風中微微擺盪。 她竟然身在傅家的廢園裡。傳說中美輪美奐的南洋橡膠大王的祖宅已成斷壁殘垣,只有東邊的小樓依然完好,中西合璧的大理石迴廊被滿目頹敗之色襯得尤其慘白。 方燈撥開身前的荒草朝小樓走去。明明不過是十幾步的距離,可那些瘋長的植物在腳下像張糾纏的網,羈絆著,使她步履緩慢,手指被薄利的草葉劃開了口子,居然不疼。她氣喘吁吁,可那扇窗還是不遠不近。心急如焚之下,方燈想也沒想就朝那扇窗喊出一個名字。 她從哪裡聽來的這個名字?是姑姑的呢喃中,還是島上閒人的碎語裡?名字被風吹散,而就在這時,猩紅色的窗簾被人徐徐拉開。 他站在半弧形的纏枝花窗楣下,靜靜看著樓外的方燈,就是下午曾驚鴻一現的那張面孔,好看卻有些蒼白,彷彿暴雨沖刷過之後的大理石,潔淨微涼。 纏綿雨季中的瓜蔭洲第一次在方燈的視線中放晴了。他的身後,也就是她所好奇的窗後的世界,竟然是一片青色的天空,帶著大雨過後特有的空茫和坦蕩,看不到邊際。 她當時的樣子一定傻透了吧,像個異鄉來的土包子,甚至開始有些膽怯,慢慢停下了腳步,不敢上前,卻不想離開。 沒有人說話,她聽著風聲,這樣很好……然而,風聲中為什麼又漸漸夾雜著喑啞的滴答聲,莫名的熟悉,好像……是雨點敲打著頭頂的石棉瓦。 方燈睜開眼睛,又迅速地閉上,只是徒勞,她已經醒了。沒有青色的天空,破窗外的世界在雨中悄然破曉。 方學農一個晚上喝完了大半瓶烈酒,吐得滿地都是。正趕上週日,明天才用去學校報到,方燈費了好大工夫才收拾好殘局,給他和自己熬了鍋粥。中午,方學農昏昏沉沉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差遣女兒去樓下買酒。他以前喝得也兇,但是像今天這樣,剛醒過來又立即要酒並不常見。 “沒錢!”方燈沒好氣地一口回絕。搬回瓜蔭洲之後,她父親還沒出去幹過活,僅有的一點錢在她手裡,那是兩個人下半個月的吃飯錢,她是打死都不會掏出來的。 “沒錢先賒著,你跟樓下老杜說是我要的酒,他不會不給的。” 方燈聞言冷笑,樓下雜貨店的老杜只會追問“方血膿”父女什麼時候能交下半個月的房租。 方學農見女兒不吭聲,煩躁地伸手攔住她,“去,打酒!” 方燈本想將他的手打下去,抬頭卻看到父親那雙渾濁且佈滿血絲的眼睛裡,竟然有種類似於悲傷的神情。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個男人有血有肉的樣子了,除了對酒的渴望,其餘時候的他就像個空心的臭皮囊,朱顏姑姑死時,他也不過是木然地將她送去火化了。 “聽話,我就要半斤。喝完這半斤就不喝了。”方學農放軟了聲音哀求女兒,他知道如果自己親自去,老杜一兩都不會賒給他。 方燈當然不會相信一個酒鬼說的話,但是她忽然有些可憐這個窩囊的傢伙。他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思?還會有什麼快樂?除了被酒精刺激後短暫的麻醉。 “最好喝死你。” 方燈匆匆紮好頭髮就下了樓。賒賬是不可能的,她太清楚。有些時候,你暫時省下了錢,就要用別的東西去換。可饒是她把半斤酒的錢放到了老杜店裡骯髒且佈滿裂紋的玻璃櫃臺上,那老不死的打好了酒,把瓶子遞還給她時,還是有意無意地在她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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