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又是俗人之念,不能在她面前提說。
趕路還得繼續,而路上便需得多考慮一些。譬如借宿,要借宿在唯有老弱的窮困人家。再遇上之前那般的淫徒,免不了再起紛爭。對於住的地方,髒亂灰暗,淨虛臉上不大歡喜,但也都無話忍下了。
她躺在主家床上問青菀,“你和你師父以前遊歷,便也如此?”
青菀在地褥上翻了身,回她的話,“有時連這也不如,草垛旁、山岩洞裡睡一夜也是有的。師父說這是修行,吃苦行善施德,積功德,得善果。”
淨虛沒說話,往另側翻過身去,自睡下了。
青菀藉著清幽月光望著蛛網成團的屋頂,眨合幾下眼睛。以前她和一清遊歷,也不是沒有碰到過登徒子。那時她小,多有一清在前頭頂著。用俗家的眼光,一清算不上美人兒,酸苦相,這樣的是非招惹的便少。倒是她會招惹一些,都叫一清化解了。
要說青菀是不是美人,那必也是的。眉眼鼻唇較淨虛還要好看許多,精緻勻稱。只是眼下她常自居僕人在淨虛身邊服侍,再被淨虛目下無塵的心性強壓,便顯得不起眼。這其中又有多半是自己故意斂著性子裝懦的緣故,叫人瞧著畏縮。
想完一清,青菀又想起家裡。從小她家裡姐妹就多,嫡出庶出的,在一處總少不了攀比較勁。她是家裡庶出的,生得又最漂亮,受人排擠是常事。從小到大無有什麼開心的事,唯一得可心田一暖的,便是想起容祁。容祁會叫她乳名婉婉,曾在她家後花園的老榆樹下幫她理髮鬢……
再是要想的,覺得胸口憋悶,便翻身驅了思緒。拉了單衣往肚子上蓋蓋,閤眼而眠去了。
窮盡這一輩子,怕是再也見不著容祁了,她也不想再見著。塵封往事,便讓盒蓋上的塵土越覆越重,永不開啟罷了。
☆、5|行路難02
心裡無路的時候,路在腳下,走哪算哪。方位上大差不差,總是能到京城的。青菀記著路徑,盛夏而過的時候,她們已經路過了兩個州府。吃喝一應有著落,大體上無災無難,較為順遂。
這一日從一農家小院裡出來,帶一腳雨後溼泥,繼續得往前趕路。院門前請年老拄杖的阿嬤留步,感謝言辭要表,但說一番。
那阿嬤兩鬢斑白,額間紋路深深,枯黑的左手提一布兜子往青菀面前送,“家裡沒什麼好的,也就這些東西,兩位師父拿著路上吃。下一處還不知哪裡著落,免得餓了肚子。”
青菀推辭不要,卻架不住這阿嬤盛情,便伸手接下了。與她又是一番感謝,說些佛祖定會庇佑之言。青菀說這話的時候誠心,不算哄騙。
阿嬤將兩人往村頭上送,步履蹣跚,又與她們說:“你們可別往亳州那方走了,那裡地臨黃河,連年遭受水淹,饑荒成災。土地上都生鹽面子啦,白毛毛一片,長在地裡,生不出莊稼來。荒民多,流寇盜匪也多,眼下不知什麼境況,師父們便繞著道兒走吧。”
難為阿嬤還與她們說這個,倘或不交代,她們也還真不知道亳州是這個樣子。既如此,那自然是要繞道兒走的。匪患猖獗,她們去了能坐地感化不成?人捱了餓,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大是不講人情的。
青菀也不大識得地界方向,問了亳州在哪處,不過轉個頭,往對頭方向走去。心裡想著離京城尚遠,多繞幾天也無甚影響,橫豎都得要不少時候。她又和淨虛都是巴望著早到的,到了便可安生。寺院裡落下腳來,得可休整兩日。飄在路上的日子難過,吃喝住行,盡數是湊合來的。
卻說問路、領路、借宿、化緣這些事一路上青菀包辦,淨虛只管自己唸經修身。這會兒還是一樣的,聽罷阿嬤的話,她仍是讓青菀領著。倘或走得不甚順遂,便叫她隻身一人前頭探路去。問出可行的方向,回來再領了她一道兒往前走。
眼下亳州去不得,這繞路怎麼走,還得青菀沿途打探。可這入了郊外,民舍稀少,幾里地也見不出一個人家。其間又有矮山溝壑,攀涉過去,更是不見人煙。半山腰放眼往下,茫茫四野,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山路崎嶇,偏又有許多碎石,腳下稍不穩當就會搓滑一下。
好容易攀過一座,眼見著要到山底,旁側密草雜林中突然蹦出幾個大漢來。青幞頭,束腰短衫,黑皂靴,手裡俱持大刀長刃,顯不是善徒。青菀和淨虛都叫嚇得驚了一下,連退幾步靠在一處。
望望幾人凶煞神色便知,怕是遇上山匪了。青菀吸了半口氣,擺出出家人的姿勢來,低著嗓子出聲,“我們是過路的,請施主行個方便。”
幾個大漢聽言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其中一個道:“我們是截道兒的!”
青菀抿抿唇,吸下另半口氣,“咱們是出家人,身上除了僧衣缽盂,旁的一概沒有。施主此番行個方便,他日真佛前替施主祈願,我佛必會保佑。”
淨虛在青菀旁側不說話,身形筆直孤傲。她往常與這些人說話少,嫌費口舌汙耳目,這會兒自然也不出聲,全憑青菀交涉。那般低人一等的求人姿態,她擺不出來,也不願擺。
然青菀唱的佛法無邊之言並無效用,那大漢冷笑一下,嗤道:“放你奶奶的屁!真佛在何處,你請來與咱們也瞧瞧?亳州常年水災,顆粒不收,餓死了多少人,沒瞧見他庇佑。別跟咱這唱高調,身上有甚掏甚,把與我們,就放你們走!”
聽到“亳州”二字,青菀便推測這些人是那處難民,在此山落草為寇,靠打家劫舍為生。她們避著避著,卻還是撞到人槍頭上來了,實在是老天爺不眷顧。這會兒提起真佛,有慧根的人大約會說一句——我佛設難考驗,阿彌陀佛,善哉……
青菀自顧忖著身上有什麼東西能給他們,淨虛在旁邊卻突然出了聲,道一句,“草莽之流,口出褻瀆之言,如何能得佛祖庇護?自甘墮落之徒,自要下十八層地獄,受煉獄之苦。”
這話一出,那幾個大漢眼目圓凳,嘩啦舉起大刀,兇悍開口,“禿頭!你他奶奶的說什麼?再說一遍!”
青菀身上是有些積攢的,一直暗地裡捂著,連一清都不知道。眼下瞧著形勢不對,便也再顧不得其他,她把手深深摸進袖袋裡,拽出一灰布四角荷包來。岔開幾個大漢的注意力,往他們面前丟荷包,說:“施主息怒,這是咱們全部家當,都給你們了。”
那大漢接了荷包,拉開瞧瞧,還算滿意,便大刀一揮,“你可以走了。”
青菀和淨虛一時沒會意那大漢話裡的意思,便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往前挪步。但那大漢卻只放了青菀一個人過去,等淨虛到面前時,舉刀一按,在她腰前攔了去路,問她,“你的東西呢?”
淨虛懶怠與他說話,目視前方,立身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