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坐了多久,月亮已經移至中天,風雨也漸漸地歇了,吳應熊站起來緩緩地嚮明部死士的安葬地走去,一路走便一路慢慢地解去身上的盔甲——他不要作為一個清兵去探望他的手足,去探望與他同宗同族的兄弟們。他,本應該是他們中的一員。可是,他終究是沒有勇氣拿起刀槍來與清廷敵對,與父親敵對。
在清宮伴讀的這五年裡,他已經看得很清楚,大明的氣數,盡了,再掙扎也是徒然。他希望這戰爭停止,卻又不願意看見所有的同胞都臣服於清。他便是這樣地矛盾著,自己被自己審判,自己被自己定刑,自己被自己車裂。他惟一能做的,不過是走去那些明部戰士的墳塋前磕一個頭,致以最後的祭拜,就好像拜別自己的兄弟。
轉過樹林就是明部戰士的墳墓群了,他等待著與成百上千的大明忠魂擁抱,或者,接受他們的審判。然而,他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兩個人,兩個活人——就是白天在戰場上見過的那對祖孫。她們彷彿在響應吳應熊的心聲似的,竟然先他一步,齊齊來在這墓碑前長跪著,無聲地慟哭。即使只是兩個背影,也已經濃郁地傳達了她們沉痛的哀傷,甚至,那不僅僅是沉痛或者哀傷所可以形容的。她們承載的,是更為巨大更為複雜更為深沉的情感。是什麼呢?吳應熊感覺到有一種自己所熟悉的悲哀,彷彿就來自他自己的心底裡,可是,嘴裡卻是說不來、形容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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