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沒了不說,大哥兒越長越大,卻會是那個模樣——他一個傻子,對人事都半懂不懂,在宮裡叫人欺負了都不見得知道說,皇上新後一個接一個地立,我們不賠著小心還能怎樣呢?饒是這樣,還是險些吃了個大虧。你就體諒些罷,看你外甥可憐,別和他計較了。”
“我也沒計較過啊。”李飛章嘀咕,“爹,你又扯遠了。算了,我不跟你說了,再說得說到天亮去。你準備準備,趕緊進宮給我求情去。”
承恩公道:“求什麼情?你不正要皇上罰你?”
“那也不能真往死裡罰啊!”李飛章受不了地推他,“走,走,我親自服侍你老人家換衣裳,你還是不是我親爹了,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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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飛章的未雨綢繆做得很有必要,言官捱打是件十分嚴重的事,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六科給事中等所有科道官聽聞有此惡劣行徑,齊齊震動,對華敏展開慰問的同時,捋起袖子連夜寫奏章彈劾譴責李飛章。
一來,這位國舅爺雖然一向紈絝,但這回真的過線了。
二來,年底了,大家也是需要一點業績的嘛。
但這些專業監察挑刺的言官們這回再快沒有快過一個非專業的。
滇寧王世子沐元瑜。
作為御史被毆的親歷者,她回到家就開始奮筆疾書,一封痛心疾首的彈章當日就進了通政司,流轉內閣,而後上了皇帝御案。
國朝十分重視言路暢通,立國之初連普通百姓都可以直接上書給皇帝,地方官敢有阻攔者重懲。發展到如今,監察這一塊由科道官主理不錯,但非科道的普通官員也可以上書言事,只是對比言官而言,沒有了“風聞奏事”這一項特權,必須得拿出實據來。
沐元瑜當然是有實據的,她本人親眼目睹,家僕施救,再確實沒有了。
於是國舅豪奴如何跋扈,單薄御史如何受屈,如狂風中的一朵小白花般飽受摧殘的一幕鉅細靡遺地躍然在了紙上,並飛快傳遍京城。
國舅打御史,原就是一出上好題材,屬於諸項彈劾裡的精品名目,老少咸宜,上下皆愛,再加上沐元瑜本人的身份,她先前與華敏的糾葛,與國舅的恩怨——哦,眼花繚亂,簡直忙不過來。
大家本都準備著忙完了手頭的事,就收拾收拾準備歇年了,結果這場年底大戲強勢登場,得,別歇了,看戲吧。
最單純的那一撥認為沐元瑜寬容大度,華敏參過她,她在華敏落難時沒有視而不見,仍舊伸了援手,可見本來秉性不壞,至於規矩禮儀差一點嘛,那是小節,比起禍害國舅總是好多了不是?
不那麼單純的一撥,則認為沐元瑜是藉機洗白,她跟李飛章原就不對付,得了這個機會就馬上踩他一腳給自己挽回點名聲,小心思是有,不過也算題中應有之義,這麼幹很正常;眼神格外毒辣、鬥爭經驗豐富非常的,比如現任都察院大佬左都御史宋總憲才一眼看出了其中真正的題眼所在。
“這位世子身邊有高人啊。”他向身邊同僚下屬嘆息道,“看這出借力打力,以牙還牙的手段,多麼精彩,一般人斷斷使不出來。”
下屬是宋總憲的同鄉,自打科舉分了南北榜後,朝廷中同鄉抱團的風氣就愈演愈烈起來,這下屬既是同鄉,自然也算同黨,所以宋總憲跟他說話無忌。
下屬的目光望在上司手指所按的抄錄出來的彈章中間的那段字句上:“還是總憲眼明心亮,您不說,下官都沒反應過來這段蹊蹺。”
單單隻看這一段,其實沒啥,無非是渲染了下華敏捱打時的模樣而已,說豪奴如何喪心病狂,說華敏如何“抱頭哀嚎,慘不可聞,衣衫凌亂,帽飛褲破,左臀一痣都露於人前,官威掃地,悽慘非常”。
思緒敏感度不那麼高的,大概至多以為沐元瑜是為了拿華敏當個襯托,好突出自己救他是多大的恩德而已。
宋總憲的目光卻不會只停於這一淺層,他第一時間聯想到了華敏先前參劾沐元瑜的那份彈章,兩下一映照,關鍵欄位相似度不言自明。
這才真是臘月的賬,還得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竟是一絲不差,報應不爽。
更高一籌的是,沐元瑜被參的時候還能寫個折辯,華敏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沐元瑜參的又不是他,而是李飛章,認真來講,還算是替他出頭,他根本毫無理由回擊,就辯也辯不到沐元瑜身上。
對於下屬的吹捧,宋總憲笑道:“便是我不說,你過一刻自己也就想起來了——只要看過華敏那封彈章的,要不了多久,心裡也都該回過味來。”
下屬請示道:“總憲,那我等下一步該怎麼辦?”
“怎麼辦?幹著這份活,該參誰參誰罷。不過,就不用太賣力了。華敏不知受了誰的指使,拿沐世子當槍使在前,現在自食其果,他自家事,自家扛罷。”
宋總憲的反應雖然雖然快,但還有個比他更快的。
自然就是華敏本人。
他自己幹了什麼事,自己最清楚,被人照原樣摔到臉上的時候,瞬間刺目得他差點跳起來。
沐元瑜這哪裡是替他出頭,根本是拿他開涮!
那繪聲繪色的,拿到茶館子裡直接可以開講一章書了!
他當初寫朱謹深,可還沒有這十分之一過分——他上書只為挑撥沐元瑜和朱謹深,可不想激怒皇帝,皇帝若看見他像沐元瑜寫他那樣寫皇子,先得把他拖出來打板子。
他明參沐元瑜暗地劍指朱謹深。
沐元瑜現在就明參李飛章暗嘲他。
這針鋒相對的意味太明確了,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你玩的花樣我知道,還給你。
這封彈章沒出之前,華敏真當沐元瑜是個好人,一瘸一拐地回家以後,心裡還曾閃過一絲愧疚。
這愧疚飛快轉化成了臉疼。
他沒想到自己和一個十三歲的小小少年相比,他才是天真的那個。
更重要的是,這同時多半意味著他的挑撥失敗了。
那封彈章是他交給幕後人的投名狀,卻出師如此不利,這種種失敗的情緒疊加,使得他做出了一件不太理智的事。
他在參劾李飛章的奏疏已經遞上去的情況之下,又挑燈夜戰,另書就第二封彈章,彈劾沐元瑜大奸似忠,外似樸野,中藏巧詐,指使僕從明為援手,實為羞辱,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