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結婚,我已經再跟她商量離婚的事兒了,不過她也不嫌我晦氣,說小桃,你也會有這麼一天的,我在裡面等你。
我拒絕,你等不到我的,除非我也進了范家門。
她笑得更歡,你還挺歡脫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真沒看出來。
然後她好像還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她表情變了變,又沒說。說不出的話,我向來覺得還是不要逼人家,要不然你聽到的,極有可能就是假話了。
星期六的時候,我軟磨硬泡跟部門主管請了一天假,說實話,幹我們這行,請一天假都是受罪請不請得下來另當別論,最重要的是,請假回來的工作量重到能活活把你累死。
為了請這個假,我星期天沒休息在公司加了一天班,這也沒什麼用,倉管和跟單不在,很多活沒法分配,我只能把手頭上的新品單子整理一下,剩下的事情都要等到星期二回來再說了。
參加一場婚禮真是麻煩極了。想必準備婚禮的更是不勝心煩,不過心連心甜如蜜,裡面要是甜的,外面的苦實在不算苦。
鄙人時年25,範毅大婚。小時候家裡窮我立誓要幹成好幾件大事兒。(其中第一件是清華北大任選其一就讀,這件反正已經無法挽回了。第二件第三件羞於啟齒,反正也已經沒戲了。)沒想到日子渾渾噩噩過到現在,我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沒解決,不僅沒解決,還遙遙無期。
自己的終身大事遙遙無期不說,還得給李春久和範毅包個大紅包,祝他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範毅和李春久婚禮現場來的朋友我大多都不認識,有一個倒是意料之外。
羅文藝。女神羅文藝。範毅的前女友羅文藝。
範毅和李春久這對夫婦怎麼想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不是她主動跟我打招呼,我根本認不出來。倒不是說她相貌身材變形了還是怎麼的,而是她的風格,穿衣打扮都大變樣了。
她剪了一個極短的髮型,耳朵和脖子以及明媚的五官都露出來,穿了一身帥氣地休閒裝,我遠遠看了一下,還以為是個潮帥潮帥的瀟灑酷哥。
我先看見的羅文藝,但的確是她先認出的我。等她走到我身邊叫了我一聲,我聽著她的聲音才回憶起這麼個姑娘。
hi,我主動打招呼。
她看了看我的笑臉,突然問,你和陳圭在一起了嗎?
我說啊?哪兒跟哪兒?
她從旁邊的宴席酒桌上拖了一條凳子過了坐下,我以為你們在一起了。
沒有啊,我們高中就分手了,你不知道麼。
她說我知道,我以為你們複合了。
怎麼會,我們現在都沒見過幾面,你想到哪兒去了。
羅文藝用探究的目光看我,突然笑,你不喜歡陳圭了嗎?
我對這個問題很牴觸,李春久這樣問,羅文藝也這樣問,而她們這樣問的時候,卻好像早就知道答案了。
那她們是什麼意思呢。
我正猶豫著,旁邊來了個人,拍了拍羅文藝的肩膀:“好了嗎?”
我抬眼看了看,白白襯衫長裙,圓臉,瘦瘦長長的一個女孩,不是很漂亮,但是看起來很利索。
羅文藝衝她笑了笑,示意她在等一等。然後她即垂下眼眸,定了一定才說:“出國後,陳圭的腿受過傷你知道麼。”
我驚愕:“什麼時候?!”
羅文藝好像料定我的反應,笑了笑:“他果然沒有告訴你。”
“什麼??”我有點猜不透她話裡的意思。
“對不起,陳圭不告訴你,那我也不能說。”羅文藝沒有多做解釋,反而轉開話題:“你小時候來a城的時候,陳圭的腿還不能走路是吧?”
然後不等我回答,羅文藝又接著說:“他本來可以走路的,很小的時候我們偷偷跑去一個施工地點玩,爬到一個廢棄的吊車上。我不小心推了他一下,他的腿被吊倒著的勾子劃了一下,斷了好幾根神經。”
終於明白為什麼陳媽媽看羅文藝的眼神總有些疏離。我一直以為陳圭的殘疾是天災。原來是童年的災禍。那一刻心裡突然莫名地心酸。
羅文藝頹然地苦笑了一下:“陳圭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見過最寬容的人,出事後我很怕不敢去醫院看他,甚至鬧著要爸爸搬家。後來是他先給我打的電話,他說羅文藝你去哪了,我生日快到了你給我準備禮物了沒。”
她說得沒錯,陳圭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說完這番話,羅文藝終於站了起來,她看著那個白襯衫的女孩子,把手搭在那個女孩肩膀上,女孩微微笑著向她的身邊貼近了一點。
“楊欣桃,我本來是打算,陳圭和我長大了之後,我就嫁給他。”羅文藝回頭說了最後一句話 ,和那個素淨的女孩一同走了。
正巧,他們走的時候,範毅挽著準新娘李春久進場,擦肩而過的時候,範毅側身看了一眼羅文藝。
羅文藝沒有側目,她的手輕輕搭在那個女孩手臂上,兩人坐到了離主桌很遠的一處。
我很確定,羅文藝不喜歡陳圭,還有一點,當年羅文藝也是喜歡範毅的。他們之間各自發生了什麼不得而知,但是今天羅文藝來參加宴席,面目裡沒有一絲不痛快或者遺憾。
兔子跑得再快,也逃不出獵人的一張網,範毅一張情網從小學時候就開始撒餌,當年你追我逃的遊戲,我本以為範毅終究贏了,然而這時童話的結局。
我們都曾活在童話,也終有一天得自己走出來。如今孔雀東南飛,範毅抱得美人歸,羅文藝未必過得不好。我們存在的現實世界,既不是童話,也不是□□。
但我此刻最想唏噓的不是羅文藝和範毅,而是我她剛說的,陳圭出國後受過傷?
莫名想起來,陳圭回國後跛了的腿。
☆、真相
我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那天的酒席辦得太晚,我怕睡眠不夠第二天上班犯渾,草草吃了幾口提前去跟新郎新娘告辭。我進了停車場把車開出來,還沒駛過幾米,遠遠看見酒店路段前方遇上點交通事故,前面已經排了一長溜隊伍。
我趕緊把車倒回車庫去。
閒著也是閒著,我下車去前面看了下,有一輛銀色的瑪莎拉蒂和小麵包車相撞,瑪莎拉蒂的車頭大燈都快掉下來了。兩個車主好像也已經協商完畢,坐在一旁等交警來落責。
街道堵了,我沿著街邊店面的林蔭道走回酒店,想著反正範毅和李春久給大家都開了個房間要不就在酒店睡一晚,明天直接去公司好了。
我掏出手機跟家裡打電話說今天不回去睡覺了,正說著話,就看到了街邊一家超市的陳媽媽和陳灝。
陳灝正坐在門口呈一列分佈的搖搖車中的其中一輛玩得不亦樂乎,那個奧特曼擺手形象的搖搖車一邊前後擺動,一邊歡快地唱著家族歌:“爸爸的爸爸叫什麼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什麼……。”
陳媽媽正在一旁低頭玩著手機。她帶著陳灝一起去了酒店,可能裡面太無聊了,陳灝待不住,陳媽嗎才帶他出來的。
我握著手機繼續朝前走了一段路,突然想到了什麼。
我轉身,掐斷電話走了回去。
陳媽媽已經在跟人打電話了。我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顯然也看見了我,衝我笑了笑,用口型無聲地說:“等一下。”
我轉身坐到商店門口並排相連的椅子上。
我有一個疑問,陳媽媽一定知道的。
過了一會兒,陳媽媽打完電話,坐到了我身邊:“小桃啊,喜宴還沒結束吧,你怎麼出來了?”
“我想早點回去,可惜前面堵車了,估計還得好一會兒。”
“喔,”陳媽媽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順著我的話:“看來還挺嚴重的。”
“陳阿姨,”我在心裡盤算了一下,覺得遲早要問出口的:“陳圭回國後,為什麼左腿有點跛?”
聽了這話,陳媽媽臉上那種閒散的表情頓了頓,很快又不動神色:“喔,那個啊,這孩子不聽話,鬧出了點事兒?”
“什麼事兒?我能問下嘛?”我緊追不捨,心裡有種迫切地念頭。
陳媽媽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打量,眼神斂了下:“小桃,那我先問你,如果陳圭還想著你,你會和他在一起嗎?”
“不會。”我很快說,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容易讓她誤會,補充道:“我配不上陳圭,您知道的。”
“如果不考慮那些呢,小桃,過了這麼多年,我不會再阻攔。你也不用考慮自己家裡的情況,這樣呢,這樣你也願意嗎?”
陳媽媽這麼說,是讓步和妥協。我承認,我比誰都心動,過了這麼多年,在我無理取鬧地撇下陳圭之後,郎心依舊,這難道不是我心底最難以啟齒的奢望嗎。
但我明明已經下定決心。
“不,”我說:“陳阿姨,陳圭很優秀,您當年做得沒有錯,就算當時沒有人阻攔,我現在回想,或許也根本走不長。”
陳媽媽點點頭,嘆了口氣:“小桃,那麼這件事就跟你其實無關,你不用再問。”
到了現在,我不可能白白放過眼前的機會,懇求道:“陳阿姨,我真的想知道,不管是什麼原因。”
“如果我說跟你有關,你會改變自己的決定嗎?”陳媽媽看著我的眼平靜地問。
“不會,”我我還是堅持:“但是如果跟我有關,那我一定要知道,即使您不告訴我,我也會去問,問羅文藝也好李春久也好,我一定要知道。”
說,了這話有那麼一會兒,我感覺陳阿姨看我的眸子帶出的是泛著冷光的,很嚴厲的那種目光。
“好,我告訴你”陳阿姨點了一下頭,下定決心似地:“你記得你爸爸是什麼時候出車禍的嗎?”
“2014年x月5日。”我說,心裡突然“咯噔”一下。陳阿姨說了這些話,我想我有些猜到了。
“沒錯,”陳媽媽緩緩地說:“那時候陳圭跟同學請了一週的假在布魯塞爾遊玩。”
“7日的時候,陳圭的同學打電話給我,說陳圭在趕去機場的路上遇到□□,受傷送進了當地醫院。”說完這話,陳媽媽平靜的看著我:“你知道的吧,2014年,xxx□□。”
2014年,xxx□□。
我心中湧起了一股難以抑制的潮水,隨著無窮的助力漲到高處,似要將我淹沒。我預感到了陳媽媽接下去要說的話。
“我當時一直想不通,他明明跟同學約好了在那裡玩一週,為什麼要去機場……。”
……。
潮水漲到最高處,寬闊的水花盡情陷落奔騰,我站在中央一動不能,被拍打成一隻落水狗。
我曾經真的失意,迷茫,不知所措,埋怨現實的殘忍不公;最失意的時候,整晚整晚無法入眠,走在人潮洶湧的路上像一隻孤魂。日子過去越久,苦難的痕跡落地生根,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心如磐石,練就一副刀槍不入的銅皮鐵骨。
然而我現在只想哭個痛快,
……。
我迷迷糊糊走回酒店,進電梯按了樓層的時候,會場裡一群人在鬧洞房,陳圭作為範毅的伴郎正被眾人灌酒。
我默默站在門口看他。
有人先注意到我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來回在我和陳圭間掃視了一會兒,試探性拍了拍陳圭肩膀,湊過去指著我跟陳圭說了什麼。
陳圭抬頭向我看來。然後他放下酒杯,大步朝我跨來。
我的目光微微垂下去看他彎曲的膝蓋,很輕微的,的確,重心有些偏右。
“你怎麼了?”他彎下腰,一隻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覺得自己不能抬頭看他的臉,因為此時他也一定看著我,眼睛裡含著微微的關切。如果和他對視,我會哭。
我轉身走了。陳圭在後面叫了我幾聲,我越走越快。
陳圭忽然撒腿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