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潤下了車,看著面前的牌子,她還是第一回來這種地方。
走進去,父親,梁溫,還有幾個女人,大家就坐在大廳裡的椅子上,父親垂著腦袋,身旁的女人指著他,喋喋不休。
梁溫聽見她的腳步,首先將她手裡的東西接過來,“來了,還好今天沒下雨,東西重嗎?”
她搖頭,莫名感到一陣壓抑,在穿著制服的人走進她的時候,壓抑甚至變為違和感,梁潤不得不往梁溫的身上擠。
“別害怕,”梁溫拍著她的後背,抬手將手裡的錢給了面前的女人。
大概四十多歲?梁潤說不清對方的年歲多少,她記得自己站起來,抓著梁溫探出的手臂,哥哥,為什麼要把錢給別人?
父親這時候才抬起頭,梁潤沒有施捨眼神,父親是不需要施捨的,他從來不需要子女給予他什麼。
梁潤,聽話,鬆開手,把錢給人家。
可這是我們家裡的錢啊,你不是總說,哥哥賺錢不容易嗎?
沒事,小潤潤,咱們先把錢給人家,他摸著梁潤的頭髮,扯開她黏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錢遞了出去。
很厚很厚的一摞,女人拿到了錢,笑起來,拉著身邊的人對警察千恩萬謝,揚長而去。
梁潤緊盯對方的裙襬,她絕對不年輕了,臉上褶子也明顯,可還是穿著鮮豔,一身鮮紅。
好像一個,行走的血葫蘆。
一點也不好笑,梁潤笑不出來,警察把父親叫走,透過玻璃,見他坐在兩個警察對面,被教育了大概有四十分鐘。
她不知那是教育,梁溫告訴他,父親正在接受警察的教育。
警察為什麼要教育爸爸?他犯錯了嗎?
是啊,他犯錯了。
犯錯了就要想辦法補救,那些錢就是補救父親的,梁溫一五一十告訴她,慶幸梁潤沒有追問父親到底犯了什麼錯。
他暫時還無法找出通俗的話語跟妹妹解釋,兄妹二人實現一齊射向父親的側臉。
畢竟還是自己孩子,不可能一點不像,梁潤偶爾會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她什麼地方像父親呢?梁潤眼神換了方向,對面的玻璃清楚反映自己的倒影。
很默契的,梁溫眼神與她在玻璃中交匯,梁潤眨眨眼,想確定他看的是不是自己。
梁溫朝玻璃笑,梁潤也笑起來,好像所有愁煩在這一刻消散了,他們不在派出所,而是一個無人之境。
父親走出來,身後的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別幹這種事了!”
什麼事?晚上樑溫回家,她還攥著這個問題,梁溫抱她去洗了澡,看她坐在水裡,兩手託著臉。
爸爸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犯法了呀?要不然,怎麼會進派出所,還被警察叔叔教育了。
算犯法嗎?梁溫在腦海裡仔仔細細回憶父親在警察面前的一舉一動,最近與父親的軌跡幾乎是重合的。
算吧,不過不算是什麼大事,賠點錢就好了。
我以前只知道錢能買東西,沒想到還能解決這樣的事?
是啊,能解決很多。
今天的隔壁安靜,沒想到聞雁晚上居然不接客了,梁潤下意識回頭,胸前的水珠還在不斷下滑,留下溼漉漉的水痕,燈光下痕跡明亮。
因為女子的身體有了曲線,所以水珠滑落的速度並不快,親眼看著她胸前劃出水痕道道,梁溫好奇,若是掉下來的是眼淚呢?
想法一旦產生就很難否決了,他用溫水沖掉妹妹身上的泡沫,見她後背光潔,白紙一般,誘人塗畫。
他早早的,把自己推進大逆不道的路上,先前兩次手指的試探,還是不能滿足他的私心,但也足夠他下地獄了。
梁溫用毛巾擦乾她身上的水珠,將她抱起,穿上衣服放在床上。
今晚,你不給爸爸熱藥了嗎?
今晚不用了,二人蓋上被子,梁潤沒有什麼睏意,在他耳邊絮叨聞雁。
雁子姐姐家裡,今天來了一個男人,好像欺負她了,她在房間裡叫的聲音好大,聽著有點嚇人。
嗯,梁溫點頭,被子往上拉,怕她冷。
梁溫沒有遮掩的意思,二人共用一個被子,兄妹早在誕生的一刻就已經坦誠相待了,他承認,或許這是自己的獨佔欲。
梁潤在被子下戳戳他的胸口,梁溫沒什麼反應,她膽子逐漸大了,甚至比前些日子還要大了,梁溫不是沒有感覺。
他握住梁潤的手,想幹什麼?
沒幹什麼,就是想摸摸你了,她笑,哥哥喜歡她笑。
梁溫手指摩挲幾下她掌心,所謂的獨佔欲在此刻好像變了,梁溫鬆開她的手,放下了,捏捏她臉,“趕緊睡覺吧,小心明天帶黑眼圈。”
梁潤當然是睡不著的,即便梁溫裝睡裝得很像,她已經相信,哥哥睡著了,沒人會在深夜陪著她說話。
年齡教會她什麼是喜歡,梁潤抬眼,偷瞄他的睡顏,這是喜歡吧,為什麼心中並不快樂。
她很想再去問問聞雁,為什麼喜歡並不能讓我開心。
可是來不及,第二天,門口站著警察,推開聞雁的家門。
梁潤本能感受到恐懼,這群穿著制服的人,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她推開門,露出半個腦袋,緊接著是濃重的血腥氣。
雁子姐姐流血了嗎?
看她完好走出來,梁潤放下心,雁子姐姐好好的,沒出事,可是她的家裡,好大的血味。
警察原是想問他,鄰居說,這姑娘是個傻子,什麼也不懂的,問她做什麼,白白添亂。
警察下了樓梯,梁潤的眼神跟著下去,隨後就看不到了。
她衝進樓梯間,大喊,“雁子姐姐!”
聞雁回頭,眼神終於不是令人驚懼的空洞,她朝梁潤笑,很明豔的笑容,她說,小潤潤,回家吧。
警察把她帶走了。
樓道里血腥味還是很重,有人打開了樓梯間的窗戶,被外面的小雨淋溼了臉,罵罵咧咧的又關上了。
他們還不忘罵聞雁,說她是個瘋子。
瘋子是什麼?梁潤經常聽人說瘋子這個詞,聞雁姐姐是得了瘋子這種病嗎?
她的家裡進了好多警察,他們守著門不讓梁潤進,她只好蹲在門口,看這群警察收拾她的家,拿出不少瓶瓶罐罐。
徹底安靜了。
先前每一夜,甚至是白天,都能清楚聽到聞雁的聲音,或是聞到她家的香氣,梁潤舔了舔嘴唇,懷念聞雁做的烙餅了。
一個警察彎下身子,語氣和藹,“小姑娘,你告訴叔叔,這位名叫聞雁的人,平時怎麼樣?有沒有什麼異常行為?”
梁潤搖頭,所有的問題她偷偷否認。
為什麼他們要這樣說雁子姐姐,為什麼問題裡,雁子姐姐很不堪?他們為什麼用的都是很難聽的詞語?
賣身是什麼意思,妓女是什麼意思,雁子姐姐是賣身的妓女嗎?
梁潤起身走進家裡,父親房間的門一直關著的,她不知道父親怎麼了,自打從派出所回來就沒說過話,每天窩在房間裡。
門外,幾個警察抱怨,這個破地方居然還有人住啊,都是好幾十年前的房子了,水管鏽的快爆了,牆皮掉的就差露磚頭了。
都是窮人唄,但凡有點本事的不會在這。
梁潤摸著牆,輕輕一刮,指甲裡充滿白色的麵粉,她的床上也會有,只不過梁溫清理及時。
家裡好像沒有第二套雨衣了,雨傘也早就破了,梁潤站在窗邊,等到天黑,也沒在樓下見到梁溫的身影。
她披上外套,心中陰鬱著,討厭雨季了。
她跑到一樓,等待的過程中遇到不少人,年級大些的老太太會問她怎麼在這吹涼風,年輕的基本沒有理她的。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天黑透了,梁溫回來,在門口拆下身上的雨衣,彎腰親親她的臉,怎麼在這裡?冷不冷?
不冷,我在等哥哥呢。
梁溫抱起她,他一隻手很輕鬆,另一隻握著語氣,雨水滴滴落下,在樓梯上劃出深色的一條波浪線。
與妹妹身上,流下的水珠不一樣,妹妹身上的水更透明,更純淨,雨衣上的雨水,沾染了不少灰塵細菌。
門口,梁溫將她放下來,掏鑰匙,梁潤冷不丁問他,哥哥,妓女是什麼意思?
妓女?梁溫眼神一閃,怎麼總是好奇這些?
他們說雁子姐姐是妓女,所以我就想知道,是什麼意思。
聞雁家的大門緊閉,誰也不知道,聞雁握著刀,朝面前砍下,是怎樣的畫面。
連聞雁也很難複製,她面對警察,很坦然的,殺人反而讓她精神解脫,肉體也解脫了。
不必每天忍著不同男人身上的氣味,一個個將她壓在身下,做著讓她噁心的事。
聞雁噁心自己的職業,這根本就不能稱為一種職業,只不過是自己活著的手段。
她想,自己解脫了,小潤潤呢,小潤潤是這棟樓裡唯一一個願意跟她說話,願意跟她學習烙餅,陪她看苦情電視劇,還會問她奇怪問題的人。
還有好多好多都沒說呢,小潤潤什麼時候能明白,要在男人面前保護好自己,還要教她如何化妝呢,她那麼好看的一張臉。
梁潤也是這樣想,她抱著梁溫,說,哥哥,警察會打雁子姐姐嗎?會不會把她關進監獄裡,永遠都不出來了?
哥哥也不知道啊。
這棟樓活著就是吃苦,梁潤慢慢的,也在吃苦,每天看著別人的苦痛,誰承想,自己已經泡進苦水裡了。
哥哥,那你說,雁子姐姐是吃了很多苦嗎,我們也會吃苦嗎?
梁溫摟緊她,怕她一眨眼會消失,懷裡鮮活的生命現在好像沒力氣跳動了。
不會,哥哥不會讓你吃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