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完褚佑之後,我在學校門口打算打車回家。
因為人生存檔的失效,我曾經為了改變人生所做的努力全都功虧一簣。
我現在的監護人,還是那個哪怕進了棺材,我都懶得回去看一眼的親爹。
我靠著作弊拿下了全國數學競賽的第一名,在那樣高手雲集的專業性賽事裡,哪怕天才如楚琅,也不過只拿了個第九名。
我頂著金光燦燦的天才頭銜,收到了全國頂級學府的錄取通知書,在那時我是真的以為,我永遠地贏過了這個人。
不,應該說,我以為我贏過了所有人。
當時我天真地認為我已經一腳踏上了青雲之路,頃刻便能扶搖而上。
而楚琅,這個將我整個青春都困在腐爛的嫉妒與恨意的男人,將永遠不會再有和我同臺競技的可能。
但事實證明,不論我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去用虛假的成績欺騙安慰自己,我始終和真正的天才有著天塹一般的差距。
哪怕我將我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數學上面,我也不過是一個努力的普通人罷了。
來到清大的第二年,我就被從天才的寶座之上一腳踢下,灰頭土臉的滾回地上,重新變成了醜小鴨。
我發現,我的對手不再只是一個楚琅,而是千千萬萬個楚琅,再後來的後來,我需要研究的課題不再我不停地去重來就能夠解開的了。
它們甚至沒有明確的參考答案,哪怕重來一千次、一萬次都沒有用。
數學競賽二等獎的那個男生也收到了清大的錄取通知書,他叫劉烽,他是有真才實學的。
而我只是用卑劣手段搶走他排名的騙子,一個沽名釣譽地、可恥的騙子。
但是後來我再也沒有贏過他,在清大里,我不再有條件靠著作弊得來的成績踩在真正身帶光芒的天才身上。
然後我發現,我是那樣的虛偽懦弱,欺軟怕硬,我敢去嫉妒憎惡楚琅,放任自己猙獰的惡意不斷膨脹,只不過因為楚琅曾在意過我。
在最初最初的那個時間節點,在最初最初相遇的那個午後,楚琅對我露出了一個有些討好似的笑:“你好呀,我叫楚琅,我能叫你卉卉嗎?”
而對於劉烽,這個與我素味平生,且眼高於頂的天之驕子,這個在進入清大之後的半年裡,不斷地被用來與我對比,每一次都將我狠狠踩在腳底的可恨之人,我連嫉妒都不敢。
我至今還記得,我們在研究同一個課題時,在面對導師一個又一個複雜且一針見血的問題時,我緊張得滿頭大汗,思緒亂成一團亂麻絞盡腦汁也蹦不出一個字時,他的對答如流,侃侃而談。
在答辯結束的時候,我近乎是狼狽地逃離了那個令我窒息的環境,手裡抱著我的膝上型電腦,還有花費將近兩個月整理收集的資料。
紙質的資料被我裝訂在資料夾裡,從我衣服和膝上型電腦之間的縫隙滑落,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那天的我彷彿被上帝收走了大腦,感覺自己什麼也做不好,無論是大事小事,都能被我搞砸。
我手忙腳亂地蹲下來撿,劉烽此時從我身邊經過,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一下我,然後頓了頓,彎下身來幫我把剩下一部分沒有撿起來的資料撿起。
“謝謝……”我很小聲地道著謝,接過他遞給我的資料。
除了一個優盤,這次答辯他什麼都沒有帶,我和他比起來就像一個全副武裝的小丑。
“都是些很基礎的問題。”他緩緩開口:“你是太緊張了吧,第一名。”
他語氣很平,他有著一雙很有特色的丹鳳眼,可能他沒有那個意思,但總給人一種高傲和嘲諷的感覺。
在他說出“第一名”這三個字的時候,我感覺有火辣辣的巴掌扇在了我的臉上,嗓子彷彿被苦澀的膠水黏住了。
我有想過用人生存檔重新再來,但想起導師們鷹隼似的目光,我在心底便生了怯。
劉烽的鬆弛和自信,將我打擊得體無完膚,將我從來一次的勇氣徹底擊碎。
我知道,哪怕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輸給他。
第二年,我不再擁有被拿來和他對比的資格。
後來我的導師也逐漸對我的平庸司空見慣,提到我時,說得最多的就是:“山卉啊,一個很踏實上進的孩子。”
萬眾矚目的天才,終成籍籍無名的傷仲永,不配再被人提及。
我在那些光芒萬丈的人之中夾縫求生,過得灰頭土臉,我甚至有想過,要不要再來一次……讓自己輕鬆一些,不要……不要和劉烽進一個學校了。
但回到宿舍,我看著書桌上我整理的成堆的筆記,已經堆成山的數學著作,我突然控制不住的哭了出來。
沒有捨得按下人生存檔的按鈕。
我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憑什麼……憑什麼要重來?
我捨不得,也放不下如今的一切。
這也就註定了我的痛苦。
——
我灰溜溜地讀完了研,考完了博,劉烽則已經在中科院有了一席之地,在外人眼中,我可能依舊還是天才,只不過不那麼出彩罷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用存檔讀檔過無數次,才換來了這麼個還算體面的結果的。
我雖然不夠聰明,但是老師有一句話說得對,我的確很踏實,做事情很利落,在學習方面也很認真,他打算寫推薦信將我送進研究所裡工作。
我在被驚喜衝昏頭腦之後第一次冷靜了下來。
古人曾說:“德不配位,必有栽秧。”
當然最主要的是,劉烽也在研究所裡,我不想再遇見他了,於是我拒絕了這份工作。
回到了我應該在的位置上,我選擇了一個和專業並不對口的工作,因為劉烽,可能是因為他投射在我身上的眼神、可能是因為他輕飄飄無所謂的態度、可能是周圍人有意無意地將我與他對比,也可能是他句不知有心還是無心的“第一名”。
我成為了一個不敢再面對數學的人,我害怕,我害怕成為金子中的鵝卵石、天鵝裡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