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只見虛空中驟然出現無數的因果之線,纏上了無塵的四肢,將他困於原地。
“不要,不要!”因果線所至之處,身體與神魂瞬間湮滅。
他殺的人太多了,他的孽障終將他身魂吞噬殆盡。
無塵的全身漸漸被因果線包圍,他奮力掙扎著,朝兩人方向大喊:“不要!救我!救救我!”
他紅著眼吼道:“我尚未與這天道問個明白,我乃證道第一人,我要永世長存,我要千秋萬——”
他的聲音隨消逝的身形戛然而止。
所有遺恨,所有殺業,千年的道魔相爭,輪迴的因果報應,皆於此刻隨著罪魁禍首的消失歸於塵土。
再無蹤跡。
若見微沉默著佇立半晌,才轉過身看向釋迦。
菩提尊的身形已變得透明,他與無塵的爭鬥延續了數千年,上一回兩敗俱傷,讓對方逃走,從而引起九州千年浩劫,這一回終於能夠了結。
釋迦開口,語中有釋然的笑意:“玉蟾君。”
若見微低聲道:“不敢當。”
“有何不敢?”釋迦笑得慈祥,他的身體已慢慢化作金色的光點散開,“我知道,這千年不會白等。”
是啊,在那封魔之戰後的千年時光裡,只有這個老者懷抱一點希望,將溫養好的烏曇神魂放入三昧海,然後獨自搬到了求如寺中,等待著與自己徒弟的下一世重逢。
他輕嘆了口氣:“我活了這麼久,已經夠啦。想當年那些比我小的神者都先我而去……如今我也該去陪他們了。”
“迦葉那小子,”他佯怒道,“回來了也不說去看看老頭子……”
若見微眼含熱淚,哽咽道:“他……”
“不必說啦,”釋迦帶著輕笑的聲音化在光芒裡,“能再見到你們,我很高興。”
梵鐘聲再度響起,彷彿千年的嘆息,鐘聲中,有誰在輕輕吟誦: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若見微閉上雙眼,朝虛空中深深拜道:“恭送…師父……”
***
幽都山中。
樓青川洩憤似地在羅生被捅了個大洞的屍體上紮了好幾刀,然後被顧寒一把扯開了。
“他已死了,大仇已報,何必侮|辱屍體。”
卻見樓青川低著頭,不回他的話。
顧寒似有所感,抬起身上尚乾淨的一點衣袖,往他臉上拭去。
“不哭,”他道,“你是他的驕傲。”
“永遠都是。”
祝昀遍尋長姐不得,只好帶著榣山樂府眾人先離開。
路過一棵樹時,他猛地回頭,疑惑道:“哎呀,這不是——這不是那個誰嗎?”
他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也沒想起這個人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只好放棄離開了。
林昧倒在樹邊。
他在混戰中準備逃走時,被不知從哪裡飛來的長刀穿胸,再也沒能站起來。
陸珏拖著一條傷腿,與僅剩的弟子架著奄奄一息的念慈朝山下走去。
忽然旁邊竄出幾個黑影,惡狠狠地拿刀指著他們:“不許動!”
陸珏定睛一看,原來是幾個漏網之魚的魔修。
他正準備開口回擊,忽然旁邊林中傳來一道沛然掌氣,將擋路的幾人擊斃。
一眾弟子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僧者身披血色僧袍,懷中抱著一人走了出來。
那人一臉淡漠,面無表情,看也未看驚呆的眾人,徑直離開了這裡。
“……”半晌,才有回過神來的弟子愣愣道,“那是淨思……還是淨悟?”
另一邊。
陳平與若瑾攙扶著從林中走出。
“我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陳平乾巴巴地開玩笑,“誰知那個魔修竟然以為我死了,沒有補刀呢哈哈哈哈哈。”
他扭頭看到若瑾緊抿的唇,驀地閉上了嘴。
幽都山下,穆晚帶著蒼梧山的弟子,往來處走去。
千機門中,一眾弟子歡呼著將瘦小的姬璇拋到半空中,被隨後趕來的司空闕一頓痛打。
落日熔金,江煙萬里,黑夜之後,嶄新的一天即將來臨。
***
若見微獨自行於三昧海。
“我已於世間散盡神力救下千萬人,自願放棄神者境界,”他對著無人的輪迴之境道,“願以此換一人性命。”
無數的神魂光點受到感召,向他身周湧來。
若見微伸出戴著菩提串的右手來,輕輕觸碰這些光點:“可他……會在哪裡呢?”
霎時間,所有的神魂將他包圍,它們在他周圍飛舞,三昧海中分明寂靜無聲,若見微耳邊卻響起了無數人的低語:
“他在那裡……”
“他一直在那裡……”
“千年之前,千年之後,他一直在那裡等著你。”
***
青黑的天幕中綴著淨若琉璃的圓月。
一人乘著夜風而來,抬腳之間萬千金色的烏曇華蕩起,隨他步伐向山中而去。
白髮的劍者戴月而來,在路的盡頭,正有一人在樹下靠著樹幹小憩。
月光為那人的面容鍍上一層柔和的色彩,若見微在離樹不遠的地方停了腳步。
他忽然間有些恍惚了。
好像這千年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境,沒有魔亂九州,沒有十城之禍,沒有辟邪誅聖,沒有轉輪優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