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窈娘身體好了,沈臨風也陪著窈娘去寺廟上香散心,沈夫人心中未必喜歡窈娘,但見她說要給自己伯祖父點一盞長明燈,倒也不好阻攔,只吩咐沈臨風照顧好她。
小夫妻二人上山時遇到一位身著緇衣揹著柴的尼姑,那尼姑窈娘倒也認識,彷彿還是個世子夫人。
“您要不要幫忙?”窈娘見她頗為瘦弱,卻還揹著柴。
容梵音卻笑道:“不必。”她原本打算和丫鬟一起四處遊覽的,哪裡知曉蘭家根本不讓,無奈只有出家在此,雖然生活清貧些,倒也自在。
再見到沈臨風,又愣了一下,這不是空見大師嗎?前世沈臨風被顏家退親之後,這件事情鬧的很大,雖然考取功名,但沉溺於佛法之中,不過幾年就出家了,沈夫人把眼睛都哭瞎了。
現下他怎麼還成親了呢?
第75章
“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娘子,你看,無論多麼盛大的宴會,總會散盡的一日,有時候又何必執著於這些蠅營狗苟之事。”
沈臨風有感而發,不知道是在喟嘆家族興旺,還是在感嘆世事無常。
窈娘執起他的手道:“我不管什麼世代交替,興亡如何,我只知曉我想把日子過好,如若一言以蔽之,那人就得指著老天爺過活,時刻要相信天上掉大餅。只有一線生機,也能生出無限可能。”
從寺廟回來之後,她夫妻二人看著家中燈樓被拆,沈臨風感悟頗多。
事物發展雖然順應天道,自有規矩,然而人力也不是不能力挽狂瀾的。
“大奶奶,顏家舅爺和舅奶奶上門了。”外面有人傳話。
窈娘道:“哥哥嫂嫂這個時候來做什麼?”
原來顏景昭從窈娘送節禮的人嘴裡打聽到自己妹妹因為站規矩站的暈倒,被人抬著回去的,他那個傻妹妹居然還瞞著家人,沒有告訴家人。
連帶著,顏景昭對沈臨風也看不順眼了:“妹夫,我就這麼一個妹妹,她年紀比你還小,平素生怕我們知曉她過的不好,若非是我在別處耳聞,我哪裡知道還有這等事情。”
沈臨風連忙起身作揖:“舅兄,是我的不是,讓娘子受苦了。”
“別光嘴上說,還得真的護著我妹子,若是日後再這般,我也不是不能接我妹妹家去?我妹妹天資聰穎,國色添香,實話說與你聽,求親的人踏破了我家裡門檻。”顏景昭看妹妹在一旁坐著,與世無爭的樣子,也忍不住替妹子出口氣。
沈臨風自然也知曉,立馬賠不是。
窈娘又請李氏進來內室,李氏現今當家,倒是比之前少了幾分怯懦,她握著窈孃的手道:“妹妹無事吧?”
“現在沒事兒了。他們家的太太每日請安還不夠,讓我伺候佈菜,起初還好,隨意動幾筷子就讓我回來,後來是伺候完一整頓飯,有時候剛她們剛吃完飯,我還要回來吃飯,偏又來了客人,又得繼續站著。”窈娘對李氏吐苦水。
李氏咋舌:“怎麼會這般呢?”
“是啊,我想著爹孃都不在京裡,忍了也就忍了。可大嫂你要知道那是數九寒冬,我小日子又來了,可不就一下撐不住了嗎?”窈娘搖頭。
李氏想她初嫁過來時,婆婆小姑子對她那般體貼,即便是頭一個月站規矩,也就站起來遞一雙筷子,布幾筷子菜,婆母就讓她回去了,一個月後,連請安都不必日日去。
沒想到小姑子竟然過這樣的日子,她道:“小姑,那現在如何了?”
窈娘道:“可能上次我暈倒時,鬧的動靜有些大,婆母如今不敢明著折騰我了。近來還好,嫂嫂不必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呢?”李氏聽著都心疼。
只是李氏也沒什麼辦法,莫說是沈夫人,就是文夫人,那也是個厲害人,待兒媳婦們頗為嚴苛,文家兒媳婦們也是齟齬頗多。
但是擔心也無濟於事,就像窈娘很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還得靠自己。
“嫂嫂,今日就留在這裡用一頓飯吧,沈家旁的不說菜色倒是很不錯的。”窈娘笑道,又吩咐青黛去廚房給錢多添幾道菜。
李氏見她起身吩咐的空餘,正打量窈孃的居處,說實在的,的確是富麗堂皇中透著雅緻,院子也很大,沈家的確是吳興豪富之族。
她們姑嫂在內間吃飯,沈臨風招待顏景昭,特地請了沈臨清和沈臨江作陪。顏景昭素來豪飲,為人也是才幹極高,手腕能力樣樣不缺,因此最不喜歡庸碌之人,連顏景璋是他的親兄弟,他也表示此人人道毀滅,根本沒有希望了。
自然,顏景昭基本禮貌還是有的,但言行睥睨,讓沈臨清和沈臨江兄弟都對他看不慣。
沈臨風當然也發現了這點,他對顏景昭道:“舅兄。聽聞祖父也要上京述職,娘子一直想念祖父,到時候我們可要請祖父過來。”
“難難難。”顏景昭是非常瞭解祖父的。
要說做官父親是一種做法,祖父又是另一種做法。
父親靠揣摩君上意志,又自持清流平衡朝政,說白了,能做一個非常好的裱糊匠。而祖父卻是那種以直事君,他已經位極人臣,卻仍舊是斥抑豪強,懲處貪吏。
沈臨江聽了之後不解:“這是何意?竹山先生素來是我輩敬仰。”
顏景昭笑道:“我祖父此番上京述職,多少人恐怕是夜不能寐。”
現在的年輕人大抵只知道顏邁是老臣,也知道他是能臣,甚至知道他酷愛寫竹子的詩詞,故而號稱竹山先生。
沈臨風則道:“朝堂大事,非我等所能言語,我們這些人現在不過是做些小官。大人們的事情,咱們若能學些經驗也是再好不過了。”
說完,他拿了一個饅頭,掰了一半遞給顏景昭:“嚐嚐,這是我們家裡用牛乳做的,又用老面和的,很是勁道。”
顏景昭順勢接了過來,又道:“我們家有個擅長做鳳魚的,跟著我妹妹陪嫁到了你們家來,你們吃過她的鳳魚嗎?”
沈臨風在外面當然也不能說自己不知曉,只道:“日後肯定有機會吃上的。”
幾人酒過三巡,顏景昭就要告辭了,沈臨風還要留他,他道:“我有兩位好友從金陵而來,還得回去款待他們。”
沈臨江奇道:“也不知道是何人?能讓伯英兄這般款待。”
“一位是我的好朋友顧四郎君,他是今科來參加會試的,還有另一位則是來京遊學的。”他就沒提周陵光的名字。
沈臨江交遊廣闊:“伯應兄說的可是金陵雙壁之一的顧觀,他的詩詞有柳三變之風,清新俊爽。”
顏景昭詫異道:“想不到兄臺竟然對我們金陵才子也瞭解,日後等他考完,必定請你過去一會。”
沈臨江欣然願意前往,沈臨清自詡是三房長子,卻交際不如自己弟弟許多,也不如弟弟討人喜歡,自顧自從酒席散了,回去生悶氣。
等沈臨風回來歇午覺時,窈娘先端了蜂蜜水給他:“喝了酒容易難受,你先喝點醒酒,免得頭疼。”
沈臨風掙扎起來,被窈娘按住,“別起來了,我餵你。”
她一邊喂著蜂蜜水,一邊道:“我大嫂有了身孕了,害喜害的嚴重,什麼都吃不下,一桌子菜都是我自個兒吃的差不多的。”
“肚子漲不漲?”沈臨風醉眼朦朧的問。
窈娘笑道:“不漲,因為我飯量見長。你快些喝,喝完之後,我還要去婆婆那裡,我孃家送了些鹿肉過來,我還要送些給各房。”
顏家在京郊有莊子,今年大房的人都丁憂回去了,三房在京也是吃不完,索性李氏就送了鹿肉、獐子、狍子、羊肉過來。
她的一言一行也是學解氏,解氏還從未有人挑理,在大家子生活一定不能小氣。
顏家很細心,早已把肉都殺好了,窈娘過來道:“太太,我大哥和大嫂特意讓我送過來給您補身子的。這鹿肉是馬鹿的肉,聽聞可以補脾,治療虛空羸弱。”
沈夫人笑道:“替我多謝你孃家,什麼都想著我們。”
“這也是應該的,我們送的節禮也是太太一手操持。”窈娘道。
沈夫人又道:“親家往來原也應該。”
“是,那兒媳先告辭了。”窈娘見沈陌過來,也先告退了。
沈陌的親事一直是沈夫人心中最為著急的事情,待窈娘走後,沈夫人翻著手邊的帖子,這些都是媒人送來的。
沈陌往外看了一眼:“嫂子過來做什麼?”
“她孃家送了些鹿肉那些來,特地來和我說一聲的。”沈夫人淡淡的道。
沈陌則道:“咱們沈傢什麼沒有,何苦要她巴巴的送來。”
她看不上這些,只道:“我就聽說那顏景昭對哥哥好一頓責罵,還怪哥哥呢。當時若非哥哥非要娶顏家女兒,咱們傢什麼人娶不得。”
沈夫人聽不得這些,但她苛待兒媳婦的名聲傳出去了,此時發難,又怕別人大做文章。
不過,她也對女兒道:“你嫂嫂和靖海侯世子夫人關係很好,那位劉世子夫人經常舉辦花宴,我聽說促成好幾對了,只是她並不輕易安排。你也要常常往她那兒走動,讓她帶你出去走走。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我年紀大了,這遞過來的帖子我都看不中。”
沈陌有些不悅,但她道:“韓表姐馬上就要及笄了,說起來她年紀比嫂嫂還大呢,您還是先操心她吧。”
韓家把女兒送來,當然也有這般意思,韓若華是她孃家侄女,原本也應該很好嫁,甚至嫁給自己兒子也無話可說,但是偏偏沈臨風又娶妻了。
沈夫人自然又有一個想法:“你表姐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沈三叔馬上就要回來了,說起來他前頭三個兒子都是嫡出,唯獨三子並未娶妻,門第倒也配得上。三叔人還年輕,仕途也很好,若華若能嫁過去,也算是親上結親了。
要說窈娘接著去了二房沈二夫人那裡,沈二夫人見她一共帶了八個藤筐過來,藤筐外面繫著紅繩,都是上等好肉,連聲道:“多謝多謝。”
沈二夫人這裡和沈夫人完全不同,沈二夫人房裡除了梳妝檯有一面小小的鏡子,連穿衣鏡都沒有。沈夫人那兒有大大的穿衣鏡,桌上還有圓鏡子和靶鏡。
窈娘垂眸:“二夫人您喜歡就好,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我孃家送來,我就送過來了。”
實際上沈二夫人和窈娘對視一眼,所有她想說的話都不說了,這姑娘是個精的,且非常不好糊弄。窈娘也發現幾次沈二夫人挖坑的事情,不知道是有意而為,還是隨意說說,二人互相提防,相處倒是很客氣。
但沈二夫人對窈孃的評價就比沈夫人要高了:“都說顏家名門顯宦,原先是咱們見到那顏家大姑娘和四姑娘,以為她家姑娘也不過如此,現在看來這位三姑娘不可小覷啊。”
錢媽媽則深以為然:“大公子是何等人物,當年對那顏大姑娘也並沒有很上心,看重的不過是和顏家門當戶對。可對這位三姑娘則不然,勾的大公子都走不動道來了,手段雖然稚嫩,但是這後宅既攏得住丈夫,又能抗衡婆婆的,可不一般啊。”
沈二夫人看了陪房錢媽媽一眼:“三叔馬上就要上京述職了,聽說這門親事還是三叔促成的,他可真是會做人。”
“三老爺素來是聰明人,可那又怎麼樣?他那幾個兒子沒一個成器的,還是咱們彥少爺好。”
提起兒子,沈二夫人笑了:“好,是很好,可前頭偏偏有人擋著,怎麼也好不了。”她說完,又看著錢媽媽道:“你說韓氏怎麼就那麼好的命呢?她是公婆捧在手心的兒媳婦,我是高攀的兒媳婦,我生的長子也更喜歡她,可那孩子高燒去世的時候,韓氏就忙著看顧自己的兒子,還讓所有的大夫去給自己兒子診治,我的兒子卻活活高燒死了。”
想到這裡她就哭了,別人都以為沈邦彥是獨子,其實沈邦彥和沈臨風一樣,都是老二。
錢媽媽微微嘆了一口氣,遞了一條帕子給她:“二夫人,您別難過,奴婢看咱們二爺素來都是孝順聰明的,將來未必會比大房的人差。”
“難了,臨風已經是翰林院編修了,真沒想到經歷過逃婚羞辱,他反而越戰越勇了。”沈二夫人眯眼。
錢媽媽看著沈二夫人道:“那接下來咱們如何是好?”
沈二夫人道:“找到合適的機會再說,沒找到機會就不能輕舉妄動。對了,彥哥兒身邊有幾個小妖精不聽話,你去敲打敲打。若是有不聽話的,直接趕出去,不能讓她教壞了爺們兒。”
錢媽媽訥訥應是。
窈娘接著往三房兩位嫂嫂一併送去後才回到房中,她這麼願意走一趟,也是想變瘦一點,實在是不願意長胖。
其實胖點也很好,可是她愛漂亮。
回來之後,沈臨風睡的很香,看著他的睡顏,窈娘俯身親了他一下,本來以為這人熟睡了,沒想到這人被她親了之後,翻了個身,臉上漾出笑意。
窈娘怕他睡不著,又唱起了哄孩子睡覺的歌兒,她小時候解氏常常唱,她自己也因為頗通音律,很會唱搖籃曲。
“二十四番花信風,一節三候記祥明。小寒一候放梅花,山茶、水仙次第誇。瑞香風至已大寒,蘭花看過看山礬。立春剛到時迎春,櫻桃、望春暖意薰。……”
沈臨風聽著耳邊的搖籃曲,又被人一拍一拍的,居然又睡著了。
見他真睡著了,窈娘才到次間抄寫經文,抄寫經文有兩個好處,一個是可以練字,另一個就是能送人。
科舉在即,顏景昭正招待顧四郎和周陵光,顧四郎和顏景昭數年好友,一直書信未斷,這次顏景昭和他見面,二人分外激動。
“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