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不一樣,窈娘想著解氏四處去逛逛走走,山川名嶽的風景太過遠就罷了,若是開封府都沒有逛過,那實在是說不過去。
另一座馬車上,陳夫人卻悄悄打探起解氏的過往,“顏夫人,你膝下就一個女兒嗎?”
解氏笑道:“自然不是,我還有一位長子,在京中為官。”
“都做官了?”陳夫人有些不信,別是繼子吧?
見她不相信,解氏道:“是啊,我兒子科場連捷,不到二十歲就已經是二甲傳臚了,如今正在翰林院做庶吉士。”
怎麼說呢?和認識的人稍微謙虛一點,和不認識的人千萬別露怯。
陳夫人驚訝:“哎喲,你這兒子真是龍駒鳳雛,可憐我膝下只有淑怡一個女兒,這孩子又老實,日後還想找個上門女婿,若有認識的,你可一定要介紹一二。”
“招婿?那倒是挺好的。如今贅婿也能參加科舉,又有你這麼個精明人。”解氏道。
陳夫人為何不再問解氏丈夫呢,原因就是女人嘛,若帶著女兒或者小孩子,都得靠著男人討生活,可若是兒子都已經是官員了,那就擎等著當老太君了,又何必再去伺候人?
要說陳夫人厲害呢,她小商戶出身,當年一眼就相中了初中秀才的農門出身的丈夫,陪嫁了兩個鋪子嫁過去,一直自己打理生意供養丈夫,後來,一路靠著八面玲瓏的能力,在丈夫還是秀才的時候,她和府城的教瑜監生的夫人們把關係打好,甚至幫著丈夫拿到了貢監的舉薦。
後來,她丈夫到了國子監之後,她把店索性直接賣了,一起去陪讀,比她丈夫還上心哪裡有詩會,哪裡有講學。甚至因為知道國子監司業的夫人愛打馬吊,就混跡進去,常常陪著打馬吊,後來,知道司業夫人最頭疼的是兒子頗有些好男風,她因此花了好一番功夫,替人物色了一個絕色女子,一改往日作風,如今夫妻二人十分和美。
這也就讓國子監司業對她丈夫照顧良多,陳同知當然也沒有辜負她的期望,終於在三十五歲這一年中了進士。
因為只是三甲的關係,又無人脈,別人那些有關係的,還不是留在京中,她丈夫就得外放,陳夫人又運用自己高超的技巧,後來在他丈夫現在任開封府同知。
因此,陳夫人眼睛亮的很。
“你若是長久住,總得給自己添些進項,本地彭家我入了兩成乾股,到時候介紹你們認識也可。”陳夫人倒是很有誠意。
她這個人就是這樣,舉凡是想討好別人,那就得真的真心換真心,急別人之所急,想別人之所想,舉凡,她真心以待的人中,有一成是好人,她就有好報。
當然這個真心,也得看討好的物件。
解氏倒是不反感和聰明人打交道,聰明人普遍識時務,比糊塗人強多了。
很快到了銀樓,開封府這裡還是比不得京中繁華,但是樣式紮實,沒有花哨,窈娘拿了一盒顏應祁送的珠寶放在櫃檯上道:“正好我有紅寶石,就鑲嵌在步搖上,貓眼石的這一顆做成戒指。”
掌櫃的拿在手裡看了半天:“這些寶石可真是萬中挑一,價值連城啊。”
窈娘笑道:“這是我爹送我的生辰禮物,自然是很好。”
陳夫人心想自己還好沒有把話說出口,否則,還真的是丟臉了,再者,這顏家小姑娘隨便就出手這樣名貴的珠寶,恐怕非一般人家。
她想叮囑女兒和窈娘多親近,但是想起淑怡的性子,有個朋友不容易,自己若是真的這麼說了,就是小人之心,女兒也肯定會不開心的。
訂完首飾,她們約好去茶樓吃飯,陳夫人笑道:“今日既然是我邀請你們出來的,就我做東,千萬別跟我搶。”
窈娘心想這位陳夫人的確是個人物,陳淑怡屬於很老實的人,在路上聽說窈娘祖籍金陵,把自己的底兒都說了,她父親農門出身,卻因為天資聰穎,在社學讀了幾年書,又給人作書童,後來考取了秀才,她們家多虧她娘經營。
有一瞬間,她覺得這樣的人反而真實鮮活,她們有慾望,敢想也敢幹,不是等著別人去救。
後續,等釵子到了之後,解氏又回請了陳夫人一次,窈娘和陳淑怡的往來算是頗多了,她還替陳淑怡畫了一幅拈花而笑的畫。
畫面上的姑娘嬌羞無限,柔情似水,完全把陳淑怡的美畫出來了。
陳淑怡當然很喜歡,陳夫人見了,也專程來解過解氏:“那小影兒畫的真好,窈娘真是有學問。”
“快別誇她了,要不然尾巴可翹到天上去了。”
“那有什麼,好孩子就得誇。對了,按察使家的女兒邵惜惜及笄之宴,她呢,是個好熱鬧的姑娘,原本只請了我們淑怡過去,你們才過來,她可能還不知曉,偏我想窈娘和我們淑怡關係好,不如一同去觀禮,也算是多認得一個朋友,所以,讓她補了一張帖子給我。”陳夫人算是為女兒操碎了心,她是個喜歡鑽營的人,沒有縫都能開闢一條縫去鑽,可生的女兒卻是那般老實,也不愛湊熱鬧,又怕人。
解氏心想女兒常常和自己一處,當然很好,可是她也更需要同齡朋友說話玩耍,這遠比什麼都強。
如此,也就答應了。
窈娘頭一次不是和自己家中姐妹一起出去,她問起陳淑怡:“姐姐和這位按察使的女兒熟不熟?”
陳淑怡搖搖頭:“我只見過她一次,還是她祖父到任時,我娘帶我過去過。只不過,我聽彭姑娘同我說起,說她和布政使的孫女關係很好。”
有陳夫人這樣長袖善舞的娘,即便陳淑怡常常不出門,也會耳濡目染。
“陳姐姐,咱們倆觀禮之後就坐在一處說話吧,這樣也自在。”窈娘也不認識誰,和陳淑怡在一起還自在些。
陳淑怡正巴不得如此:“好。”
二人來到按察使後衙,讓僕婦遞了帖子,又跟著大人們一起進去。熟料今日這位要及笄的主角邵惜惜卻是個非常熱情活潑的姑娘,她拉著陳淑怡和窈孃的手一齊進去,嘴裡還佯裝抱怨道:“沒想到今日來了兩位好姐妹,快些進來吧,我姓邵,閨名惜惜,你們就叫我惜惜好了。”
窈娘也笑著介紹自己:“我是解知府的外孫女,這位是陳同知的女兒,我叫窈娘,她叫淑怡。”
邵惜惜親切的喊了一聲她們的閨名,又領著她們到一處小花廳,裡面已經坐了兩位少女,一位身材高挑,肌膚微豐,儼然仕女圖中的仕女,另一位則生的圓圓胖胖的,看起來著實喜慶,
幾人相互見禮,身材高挑的姑娘叫葉淨婉,是河南左布政使的孫女,也就是窈娘祖父升任河道總督之後,原本的右布政使升任左布政使了。另一位胖胖的姑娘叫俞慶兒,她是總兵官的女兒。
幾人之中,沒想到娃娃臉的俞慶兒年紀最大,邵惜惜次子,葉淨婉和陳淑怡都十四歲,窈娘反而年紀最小了。
“顏姑娘是從京中來的嗎?”俞慶兒問道。
窈娘點頭:“是啊。”
“我聽說京城的女子都時興打馬球?”
“對。”
“那你會嗎?”
窈娘搖頭:“我並不會,我也沒去京裡多久。”
二人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葉淨婉性子有些高傲,並不怎麼搭理人,陳淑怡就更不必說了,那是個能不多說話就不多說話的,窈娘初來乍到也不想給大家留下話多的印象。
正好說前院要行及笄禮,窈娘和陳淑怡一起過去,及笄禮上有邵惜惜的父母俱在,其餘正賓、贊者、贊禮、擯者和執事由女性擔任,三個托盤分別由三位執事託著,盛發笄、髮簪、釵冠,只不過這個時候請來彈琴的樂者卻不見了。
按察使夫人攤手道:“這叫什麼事兒啊?我可是專門請的大家來的。上次惜惜做十週歲的生辰,老爺專門做了那麼大的壽桃饅頭,偏偏從中間裂開,現在又發生這樣的事情。”
窈娘覺得這位按察使夫人很奇怪,正常的母親一般都會立馬再請個人來就是,哪裡會在及笄宴上訴說自己女兒不吉利。
果然,按察使眉頭擰了一下:“再去找一位大家過來吧?”
“哪裡那麼容易找,這些人出身不能低,琴藝還要好……”
眾人都知道,如今世道女子讀書識字只要家中有幾個錢的,都識字,但是彈唱的少,多是樂籍女子,要不就是名家子弟。
窈娘看向邵惜惜,見她眼淚都要迸出來,站在窈娘身畔方才還有些清高的葉淨婉道:“準是她這位後母搗鬼?”
“葉姑娘,這是什麼意思?”窈娘忍不住問道。
葉淨婉冷哼道:“她繼母平日視她為眼中釘,沒事兒還要磋磨於她,怎麼好讓她專美於前?顏姑娘,你別看惜惜平時笑呵呵的,日子可是不好過呢。”說完,又立馬去安慰邵惜惜。
按察使夫人這個時候一幅無事忙的樣子。
眼見按察使一幅不耐煩,隨時準備拂袖而去的樣子,窈娘深吸一口氣,站了出來。
“邵夫人,《高山流水》的曲子不如我來吧。”
按察使夫人眉心不由得跳了一下,又幹笑道:“小姑娘,你成嗎?”
窈娘胸有成竹道:“晚輩師從弘興四十六年的榜眼黃顯之學箜篌,又從餘大家習古琴,如何不會?現下事急從權,不如讓晚輩一試。”
“父親,就讓顏姑娘試試吧。”邵惜惜不想讓自己的成人禮失敗。
如此,按察使才點頭:“好,就讓她試試吧。”
窈娘鎮定自若的坐在古琴前面,調好了琴絃,立馬琴聲傳來,流暢自然,一時如同聽潺潺溪流之聲,一時又彷彿瀑布之響,甚至能從琴聲中看到延綿不絕的高山。
真正好的琴藝絕對不是炫技,而是琴聲能讓人沉浸其中,如此才是真的琴藝。
一曲作罷,窈娘準備功成身退,卻被邵惜惜拉住,說她專門在裡屋設宴,只請她們幾位親近之人。
因為有了這一遭,大家再坐在一起時就不那麼尷尬了,邵惜惜對窈娘道:“方才讓你們見笑了,我母親為了我父親的仕途變賣嫁妝,後來母親病去,父親仕途大好,又娶了名門出身的繼母,她又生了兩個妹妹,嫌棄我佔著長女的名分,父親不得不為我找一門好親事,因此繼母對我自然是眼中釘肉中刺。”
“好歹你爹無論是礙於名聲還是如何,還要為你找一門好親事,我就慘了。”
眾人聽到說這話的人居然是俞慶兒,都有些詫異,俞慶兒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才苦笑道:“我自小在祖父祖母身邊長大,記事了才回到爹孃身邊,妹妹比我生的好看,又比我會說話,父母本來就偏心。好在我祖父母疼我,祖母又是鄉君出身,願意給一份私房給我,並不讓我爹媽給我出嫁妝。可今年,我父親因為交了罰銀,連帶著把我母親的陪嫁都陪送進去了。我和妹妹只相差一歲,她們嫌棄我痴肥又傻,只恨不得我立時死了,把祖母的私房都給我妹妹。”
窈娘勸道:“這恐怕不可能吧,父母怎麼會待兒女如此?”
俞慶兒紅著眼圈抹淚:“任是誰也不會信,現下我在家中,她們是橫挑鼻子豎挑眼,若我能回老家和祖父母一起就好了。”
“你好歹還有祖父母,我卻是祖父母都不疼的。”一貫沉默的陳淑怡,也傾吐苦水:“我父親出身農家,一路及第做官,母親卻只生了我一個。我母親剛強,祖母和祖父卻常常在家打雞攆狗說我娘是不下蛋的母雞,就連我因為性子木訥,我父親也常常嫌棄我,說即便我做叫花子討飯也沒本事。父親常常對我的堂兄弟們比我關心多了,就連俸祿都送一半回去給她們,我若做了新襖新裙,父親必定說我染上奢靡之風,我若是穿的簡樸一些,父親又說我小家子氣。”
眾人聽了又很沉默,窈娘撫著她的肩膀,感嘆道:“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
葉淨婉笑著看陳淑怡:“我雖然常常冷眼旁觀,可到底知曉你母親很是疼你,對你視若掌上明珠。我親孃是續絃,進門後一心想生個兒子,卻沒想到生我的時候難產,怎麼調理也無法再有身孕,故而對我冷淡至極。甚至,她還找了算命先生算命,說是我妨礙了她,把我在襁褓中送給人家做童養媳,改了人家的姓,說如此母女二人方才平安。後來,是那家的男丁死了,母親又嫌棄我是剋夫命,說我妨礙全家,無法,我才跟著祖父到任上。”
聽完大家的故事,窈娘道:“我爹孃都對我極好,兄長也是年紀輕輕就仕途極好,祖母雖然偏心我兄長,可是對我也頂多就是冷淡一些,祖父見我受到冷落,還會帶我去榷場玩兒。”
葉淨婉不悅道:“你這麼說是來氣我們的嗎?”
窈娘搖頭:“只是可惜我父親兼祧兩房,偏我母親不是大房的房頭,若不住在一起倒好,住在一處時,我母親身份尷尬,我的身份也尷尬。我祖母呢,只願意讓我哥哥過繼,又不想要我娘,即便我哥哥成婚時,對我母親都毫不尊重,當下人似的。”
大家猜到窈娘如此氣度不凡,肯定出身極佳,沒想到都還有這樣的往事。
邵惜惜舉杯:“我本以為我的日子苦,沒想法諸位都是,能夠有幸認識幾位朋友,這是我邵惜惜的福分。”
“也是我的榮幸。”窈娘很少除了母親哥哥之外,和別人說這麼多心裡話。
葉淨婉也跟著舉杯:“外面的人看咱們,估計覺得我們都是千金小姐,穿的是綾羅綢緞,好像已經是最好的日子了,殊不知我們又有多少外人不知的煩惱呢?”
“不說這麼多了,大家繼續吃菜吃水酒。”邵惜惜招呼大家吃飯。
眾人互相傾訴開解,談天說地。
此時,正是——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
窈娘抿了一口飲子,覺得來河南這裡還真的挺好的,能交到朋友,也挺好的。
第44章
邵惜惜的及笄禮之後,五人關係突飛猛進,俞慶兒知曉窈娘不會打馬球后,特地請她們過去玩兒,順便教她打馬球。
俞慶兒還自嘲道:“你別看我長的這樣,我的馬球還是可以的。正好我哥哥請人過來玩兒,我就借這個場地教教你。”
“多謝你還記著我的事兒呢。”窈娘順口抱怨了一句她不會打馬球,被人笑話,俞慶兒就記掛在心上了。
窈娘說完又邀請陳淑怡也一起來,陳淑怡拼命搖頭,她也沒有勉強,至於邵惜惜和葉淨婉今日恰逢都來了癸水,也都不行。
總兵府和別的文官府邸不同的是有一大塊場地,聽俞慶兒說這裡有不少總兵府的將士在這裡練兵,聽聞俞總兵因為是鄉君和儀賓出生,曾祖也是名臣之後,所以世襲百戶,後來又考了武舉,在宣府打過仗,到如今四十五歲上下,封了總兵官。
俞慶兒特地選了一匹溫順的馬讓窈娘騎,先教她上馬:“上馬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上馬都不穩當,就更別提騎馬了。”
“窈娘,你看咱們得站在馬的左邊,從左邊的馬凳站上去,你把韁繩要收好,多餘的部分甩到馬的右側,左手可以稍微抓著一點馬的鬃毛,這個不打緊的。右手扶好腳鐙,用左腳的腳掌踩到馬鐙的位置,然後右手抓住後鞍橋,抓的時候也不要太緊張了,藉助右腳的彈性,一步跨上。坐好之後右腳找到腳鐙並踩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