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應祁卻聽了略微皺眉,這是柳宗元被貶永州之後在禪院寫的《晨詣超師院讀禪經》,解蘭憂今年也不過三十一歲,因為天生麗質,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難道也萌生了這種想法不成?
好在顏景昭隨身讓小廝帶著紙筆,他年紀雖輕,但是是有名的才子,見如此情狀有感而發,正在一塊石頭上開始寫詩,窈娘雖然和哥哥不親近,但是她是很佩服有學問的人,因此也跑到哥哥旁邊看他寫詩。
解氏在權老夫人手底下做兒媳婦,當然吃了不少苦頭,甚至都很難見到兒子一面,還得不停的生育。可現在兒子被老太太養的很好,十五歲就已經是秀才功名,她看著也安心很多。
正好顏應祁走在她身邊:“蘭憂,景昭他和你似乎不是很親近啊?”
解氏看了顏應祁一眼,又搖搖頭:“我已經不想這些了。”她的委屈有很多,可是說出來了,誰能為她作主?到時候她又成了怨婦了。
顏應祁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他從懂事就知道三房叔父嬸孃為了他,沒有過繼別人,偌大的家產也準備給他,因此他對三房還有一份責任在,也只能儘可能的希望大家都好。
只是道:“再過兩年,大哥兒娶了關家的姑娘,你也算是可以放心了。”
解氏更不敢指望他什麼,只是點頭。
然而,顏應祁又道:“我那裡有兩個丫頭很好,到時候送給景昭做房裡人,到時候也領過來你看看。”
“可是老夫人那裡……”解氏知道權老夫人已經放了人在兒子房裡了。
顏應祁看著解氏,有些覺得他恨鐵不成鋼:“老太太都安插了人,你呢?”
解氏莫名其妙:“我,我能做什麼。”
如果她是名正言順的夫人,當然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她不是,因為三房的當家人根本不是她。
而三老太太為何那麼有底氣,因為她是三老太爺的正妻,據說三老太爺當年在沿河做官的時候,也有外室,還生了兩個男孩,甚至一度還帶進府裡了,把三老太太氣的回了孃家,後來還是捏著鼻子認下。可惜後來那兩個男孩過府兩年,後來都在任上得瘧疾死了,從那時起,三老太太就聽從孃家建議,讓顏景昭兼祧。
有時候解氏恨婆婆,覺得她利用自家讓自己進門,做這個不尷不尬的妾,但同為女人,無法生育,丈夫還弄出外室逼宮,她也會同情。
但也正因為如此,讓三老太太原本就十分要強的性格變成了偏執,尤其是對子嗣上。景昭雖然說是她的兒子,實際上從襁褓中就抱在三老太太身邊,彷彿是婆婆的兒子一樣,她對景昭的控制慾也很強。
還是在景昭小的時候,她賄賂景昭的乳母,帶了一碟她做的點心過去,景昭很愛吃,頭一次在三老太太那裡提起她來,三老太太叫她過去那裡,那個眼神那種說話的語氣,甚至是那種鄙視的模樣,讓她實在是現在都不敢回想。
若非窈娘只是個女孩子,三老太太恐怕也不會放心。
顏應祁扶額:“你能做什麼?你就是這樣總不爭不搶,日後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我還能怎麼樣呢?我算什麼。”解氏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正好有下人回秉說前面有山泉水,解氏藉機喊了人去裝山泉水。
窈娘絲毫不知道爹孃之間的官司,她在顏景昭身邊看了一會兒詩詞,就坐在石頭墩上,和紅袖一起編花環。
等解氏打完山泉水回來,窈孃的花環還沒做好,她又坐在女兒身邊幫女兒編花環。窈娘小時候穿的肚兜都是她親手做的,還有她身上有的別緻的盤扣都是解氏做的,她非常擅長做這些,也讓窈娘很驕傲。
把花環編完,解氏幫窈娘戴在頭上,窈娘歡喜的對身邊的兩個丫頭道:“我美不美?”
紅袖和青黛拍著掌誇道:“小姐很美。”
窈娘摟著解氏的胳膊直笑,顏景昭也破天荒的說了一句:“三妹妹好看。”
“是嗎?多謝誇獎。”窈娘很開心。
即便是下山的路,她都覺得很歡喜,可是在馬車上又嘆了一口氣,顏景昭卻在馬車上看書,狀若未聞。
可窈娘內心隱約覺得今日和哥哥親近些,於是主動對他道:“哥哥,你說爹只帶了我們出來,那我們這樣回去了,別的兄弟姐妹包括大夫人,他們會不會……”
在窈娘看來,她和顏景昭都是解氏的孩子,他們的立場是一樣的。
顏景昭卻笑道:“二妹妹性情和順,四妹妹雖然活潑些,可是都是一家子姐妹,她們不會說什麼的。”
窈娘嘟嘴:“二姐姐人倒是還可以,四妹妹總是明裡暗裡和我比較。”
“想太多了。”顏景昭並沒有把妹妹的話當成大事來看。
窈娘年紀不大,卻實在是個非常要強的人,她本以為爬山之後哥哥對她軟化了不少,現在看來哥哥對她和二姐姐四妹妹完全一樣。
既然如此,她日後也不會再和他說心裡話了。
正如窈娘所料,四姑娘瑩娘聽到她爹陪三房的人去爬山了,表情立馬就不好了:“要出去玩兒也該一起啊,爹爹怎麼如此偏心,從京城回來就是這樣。”
倩娘年紀大一些,雖說她養在甄氏那裡,但是殷姨娘常常告訴她,讓她明哲保身,不要參與甄氏和解氏的爭鬥,甄氏是顏家長房主母,解氏雖然比不上甄氏,但人家是三房的夫人,都比她們身份高,她們雖然選了甄氏這邊,但也沒必要和解氏那邊交惡。
所以,她在此事上只作不知,並不說什麼,雖說她和瑩娘相處的更久,可是得罪窈娘也是沒必要的事情。
莘婉略略撇嘴。
……
窈娘從山上回來,被解氏拉著沐浴了一番,又在美人榻上睡了過去。
解氏梳洗一番,還要去三老太太那裡服侍,她做兒媳婦也應該這番。只是腿有些發顫,走出去時,正好碰到顏應祁。
“大爺。”解氏頷首。
顏應祁疑惑道:“你這是去哪裡?”
解氏則道:“我要去老太太那兒問安,方才身上一股汗味,總得梳洗好了,才能見老太太。”
顏應祁不知道是同情解氏還是如何,他今日也發現了大兒子和解氏完全不親近,二人冷淡客氣居多,也許是因為這樣,解氏覺得沒什麼指望了,所以才認命了。
不知道為何他想起當年解氏其實不是這樣的,她雖然害羞,可是冰雪聰明,靈巧可愛,現在卻是活的這樣的如履薄冰。
“你剛爬完山,腿都哆嗦,還要過去嗎?派個人去說一聲不就好了。”顏應祁心想顏家又不是什麼小門小戶,怎麼會折騰兒媳婦。
解氏搖頭。
顏應祁則道:“要不然我幫你去說?”
“你能幫我這一次,可日後呢?再說了,這些也是規矩,老太太既然沒有免了我問安,我還是得去的。”解氏淡淡一笑,又似乎覺得顏應祁是好意,所以道:“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日還得繼續上衙,不必管我。”
說完,解氏就準備要走,卻被顏應祁拉住,看著她楚楚可憐的背影,他無法不動容:“今日我還過來。”
解氏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突然想起窈孃的話,她說她把大房那邊可能看不慣她的事情和大兒子說了,兒子反應冷淡。
實際上在後院生存,靠的無非就是丈夫兒子,兒子已經明確不會是他的依靠了,還得靠丈夫。
所以,解氏瞬間淚盈於睫的回過身子看了顏應祁一眼,原本顏應祁就對解氏有情,否則,也不會特地過來,現下見她如此,更是心疼不已。
解氏一句話也沒說就先去三老太太那裡了。
一直到走遠了,解氏身邊的宋媽媽才道:“夫人,您總算是想通了,其實趁著年輕,您若是再生一胎,又有什麼不好?”
“不是這個,我已經有了窈娘了,比旁人都好。”有些話就是和心腹也未必能說。
再者,她之前夭折過兩個孩子,都說她克孩子,唯獨窈娘出生後,生的那樣好,還有算命先生批命說她“福慧雙全”,解氏總算才鬆了一口氣,從此她再也不願意這樣擔驚受怕了。
又說這一日顏應祁過去大房了一趟,甄氏帶著殷、馮兩位姨娘擺飯,甄氏還笑道:“大爺爬山爬累了,今日特地把飯菜弄的豐盛了些。”
馮姨娘嬌俏笑道:“大爺的腿可還痠痛?要不要等會兒喊人過來推拿一番?”
顏應祁道:“已經冰敷了,好多了。”說完又讓甄氏坐下用飯,讓馮姨娘和殷姨娘先下去。
一直到這個時候甄氏都覺得還是恢復以前了,她端莊自持,但有個馮姨娘可以拉攏丈夫就夠了,顯然解氏那邊到底也老了,攏不住丈夫的心。
因此甄氏還和顏應祁說了自己兒子顏景文業師的事情:“我聽景文說他的業師回家奔喪了,這段日子都在家休息著?”
顏應祁點頭:“過幾日讓景文拜在瀾滄先生門下就好,這瀾滄先生當年也是看景昭聰明,才收入門下。現下也是聽景昭引薦,才願意也收景文,過幾日正式行了拜師之禮就好了。”
甄氏鬆了一口氣,但又隱約有些擔憂,明顯丈夫對顏景昭的評價是高於自己兒子的。再過幾年,兒子即便下場能有秀才功名,顏景昭可能會中舉甚至進士及第,差距就很大了。
顏景昭原本就有三房的資源,日後如果還有丈夫扶持,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他這樣的遮天蔽日,誰還會記得自己的兒子?
更沒想到的是顏應祁還道:“這幾日我都去三房那邊,大哥兒那邊的親事還得我在那邊。”
甄氏心下一緊,她知道顏應祁是隨口敷衍她的,實際上應該是被解氏勾引住了,如果解氏只是個普通妾侍,和殷姨娘還有馮姨娘似的,她不會有任何的想法,可解氏……
她若是和以前那樣不爭寵,依舊那麼軸倒好,若是現在打算爭寵,那就別怪她了。
第5章 才幹不在於身份
這是窈娘爬山後次日來學堂,果然路上倩娘和瑩娘都沒等自己,她也能夠預料得到。以前爹孃都不在一起,爹帶著大夫人一行都在京中,娘在金陵,自己則和祖父母在西北,如今都回來了,爹也專程過來娘這邊,她們肯定會看不慣。
果然,她坐定後,倩娘和瑩娘姍姍來遲,倩娘倒是對她微微一笑,瑩娘卻對她視若無睹。
瑩娘對她視若無睹,窈娘當然也對她視若無睹。
學堂裡莘婉因為身體不適請假了,顏如貝畏熱,來了之後總是拿帕子擦汗,倒是趙芳沒有什麼站隊和派系之爭,和窈娘也談天說地。
好在這個時候餘先生過來了,他今日教的並非是詩書,而是作畫。
餘先生笑道:“畫畫自東漢以來,就專門有‘鴻都門學’,一直到本朝,甚至有人靠畫畫還成為了錦衣衛。如今的書畫家,也分為兩種,一種是文人書畫家,一種是畫工畫,也就是畫師。”
“敢問先生,這兩者有何區別呢?”窈娘不懂。
餘先生解釋道:“文人畫大部分畫畫不是為了功名利祿,是興之所至,信筆拈來,承載的是亦憂亦樂,表達的是真性真情。而畫工的畫卻是以繪畫謀取生計,自然是不同。而諸位小姐學畫是為了陶冶心情,不比畫工謀生,況且大家千金學君子之六藝,尤其詩文、繪畫、書法、篆刻、書畫鑑藏要非常精通才行。”
聽餘先生說完,女學生們都拿出畫具,餘先生要先教她們從工筆花鳥畫開始畫,這花鳥圖包括翎毛走獸、花卉瓜果、禽鳥蟲魚,據說這些畫熟了,才能學畫水墨畫和寫意畫。
學了一個時辰的畫,窈娘舒了一口氣,餘先生看了她們幾個人的畫作,倒是誇了倩娘一次,說她作畫很有靈性,很不一般。
窈娘在二姐倩孃的身上看到了不一般,以前她們三姐妹一起見客時,釵環裙襖皆是一樣的。但即便如此,下人們也知道其中分別,窈娘就聽乳母顧媽媽說過,別看大家都說大戶人家嫡庶都是一般教養,可真正出門時,旁人會因為你是嫡出,的確會對你稍稍另眼相待,這種微妙的感覺,若非身處其中,很難發現。
甚至窈娘自己也發現甄氏夫人和自己的娘可以一起坐下吃飯,殷姨娘和馮姨娘就在一邊打簾子布菜。
可現在二姐姐在書畫上這樣有天分,可見什麼嫡庶,實際上並不重要,自己的身份是一件事情,最重要的還是個人能力。
什麼時候,人都要憑藉真本事說話。
“二姐姐,先生布置的功課是畫水牛圖啊,這我不會怎麼辦?”瑩娘絲毫沒有頭緒。
倩娘還是一如以往:“我也不是很會,到時候若我畫出來了,就幫你吧。”
瑩娘摟著倩孃的胳膊,似乎對窈娘示威似的:“還是二姐一直都對我好。”
若是之前窈娘肯定會生氣,會覺得被人區別對待,現在她卻想著既然二姐姐可以畫的好,為何自己就不能也畫的好呢?
唯獨有自己學過的,那才是自己的,誰也拿不走。
因此,午膳時,解氏見女兒緊皺眉頭,還關心道:“囡囡是不是腿疼啊?”
“不是,是餘先生今日教我們畫畫,您知道嗎?二姐姐平日看起來不怎麼出頭的,今日卻大放異彩。娘,我就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您看哥哥雖然和咱們不親近,但是隻要他中了秀才,沒有人會覺得祖母故意讓他不親近您,甚至覺得祖母養的孩子更好。所以,女兒想無論我多麼善良可愛,若我無能,便是無用。”窈娘說道。
解氏驚訝的看向窈娘:“你這個年紀,能有這樣的見識就很不錯了。”
“反正女兒今兒要認真讀書,即便無法超越她們,也不能相差太遠。”窈娘下定了決心。
解氏頷首:“好,等會兒娘陪你。”
相比窈娘,解氏的手和心思都更靈巧,她都沒有專門學過書畫,見女兒畫畫讀書,她就在一旁畫花樣子,窈娘看到了連連誇獎。
“窈娘,你今年也八歲了,娘想在後罩院替你佈置一個院子,這樣專門用一間屋子做書房,光線比次間好。”她摸著女兒的頭,很是捨不得,但又覺得女兒應該學會怎麼管理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