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向他輸送,以至於他覺得恍然就過了一輩子,這一幕是他的回憶。
突然,就在他恍然隔世的時候,孟思期說:“師父,我好像找到了。”
他立即回過神來,向前湊了湊,馮少民轉頭問:“你找到什麼了?”
孟思期拿起一支粉筆,首先點在廖宇強和黃貴斌的名字上,“師父你看,廖宇強和黃貴斌都是在前年去世的,而這一年也正是姚仁俊進入養老院的時間,也許這只是巧合,我們繼續看。”
她將粉筆點到馬金蓮的名字上,“馬金蓮是去年三月份遭遇的車禍,我記得何玲證詞說,姚仁俊去年發生了變化,他不再提紡織廠,而是關心何玲和一些社會新聞,甚至沉默寡言。雖然何玲不記得時間線,但我認為,姚仁俊的變化一定是在馬金蓮遭遇車禍後。”
孟思期繼而將粉筆移到了歸向陽的名字上,“今年初,龍善文被害,歸向陽被捕,恰好就在今年,姚仁俊發生了第二次改變,他不再言語,阿爾茲海默症進一步加重。”
馮少民似乎已經意識到不對勁,整個上身往罪案板前傾了,雙眼入神在確定罪案板上的資訊。
趙雷霆一直跟著孟思期的講解在走,他好像明白了,孟思期的意思,姚仁俊是因為這些事件發生了改變。
孟思期做出總結:“師父你今天提到的觀點給了我很大啟發,所以我認為姚仁俊一定是受了這些事件影響。首先,他發現廖宇強和黃貴斌相繼去世,作為同是紡織廠的老領導,他可能意識到人生壽命的長度,他或許有一定程度的阿爾茲海默症,那時候他可能沒有必要偽裝,但是他選擇了去養老院結束自己的餘生。”
“去年,馬金蓮遭遇車禍,我認為,姚仁俊看待這場車禍的態度和別人不一樣,他在紡織廠和這些人做過壞事,他心裡肯定有數,因此馬金蓮遭遇車禍,他可能覺得是有人報復,正是這件事,讓他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一些反省,因此他關心何玲,關心社會新聞,可能都是一時心血來潮,他可能不是真正的反省,當時他一定害怕過,害怕下一個出事的人是他。”
在孟思期描述過程中,馮少民眼睛明亮,注視著孟思期,仔細聆聽。
趙雷霆也一樣,他離孟思期越來越近,彷彿她身上有一種魔力,讓他近距離想聽清她的每一個字。
孟思期說:“今年是姚仁俊最波折的一年,因為紡織廠廠花龍善文被害,歸向陽被捕,當年女工陪酒事件的領導群至此幾乎全軍覆沒,姚仁俊感覺到了恐慌,因為只有他一個人安然活了下來,他害怕下一個出事的人就是他,而且可能如馬金蓮一樣,被人奪走性命。”
“姚仁俊一定活在這種恐懼當中,他擔心被人調查當年的真相,所以只能透過偽裝成嚴重阿爾茲海默症來僥倖偷生,但他又恐懼有人害他,這個加害他的人和整件事密切相關,而且手段狠辣,因此他只能讓警方周旋在他的身邊,他知道警方接近他,他才能讓陷害他的人產生警惕、退步。這就是他在養老院兩年來的精神變化。”
馮少民接過了她的話:“是,這不僅僅是姚仁俊兩年來的精神變化,而且也是他為什麼要表現出異常應激障礙的原因,小孟,師父非常認可你的觀點。”
趙雷霆鼓起了掌,“思期,你太厲害了,這,這簡直是看透了姚仁俊的內心啊。”
孟思期有些不好意思,謙虛道:“其實是師父的話提點了我,讓我產生了更多的聯想,希望我這些推測是準確的。”
趙雷霆激動說:“我想象不到,姚仁俊還會有別的可能嗎,思期你肯定找到了真相。”
“是,這可能是最接近的真相,”馮少民說,“不過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摧毀姚仁俊的真面具呢?”
這時,大家又沉默了下來,孟思期剛剛的興奮也冷靜了幾分,趙雷霆說:“要不和局裡申請,咱們找幾個專家去檢測下姚仁俊。”
孟思期也覺得這個方向可以,但馮少民馬上否決了:“你們要記住,姚仁俊現在並不是紡織廠女工失蹤的真正嫌疑人,我們懷疑他是因為他作為副廠的身份,還有陪酒事件而已。實際上他和紡織女工失蹤是毫無關係的,我們沒有掌握他的任何證據,姚仁俊的家屬完全可以拒絕我們。”
趙雷霆說:“馮哥你是說,專家檢測姚仁俊必須要經過家屬同意是嗎?”
“那肯定,你有他的任何證據嗎?即便是搜查令和逮捕令,也是需要法律依據的,不是想開就開。”
趙雷霆的眉毛耷了下來。
孟思期漸漸地恢復到了冷靜狀態,她明白馮少民的意思,即便完美側寫姚仁俊,但是無法傳喚他,無法審訊他,因此更不可能從他身上找到證據。
“師父,那我們是不是隻能找到他的家屬問問情況。”
馮少民點頭,“對,這是我們現在唯一的途徑,這樣吧,下午我們去和他兒子姚坤明溝通溝通,看看有沒有機會檢測吧。”
“太難了,”趙雷霆略顯苦澀地說,“姚坤明一看就不配合,他上次那種態度,恨不得我們永遠都不要出現。”
一提起姚坤明,大家自然想起他那一副絲毫不配合又擅長打“感情牌”的表情,真的有種那種蒸不爛、煮不熟、滑溜溜的銅豌豆的感覺。
馮少民安慰說:“試試吧,任何渺茫都需要試試,這不也是韓隊一直堅守的精神。”
第111章 [] 惡魔在人間(10)
上午, 路鶴回到局裡,羅肖國已經將開發銀行的經理曾浩強傳喚過來了。
路鶴對付了幾口麵包,喝了口水, 馬上帶梁雲峰和林滔一起去審訊室, 蔡雙璽負責做筆錄。
剛剛出門,羅肖國就走到嚴春桌邊說:“咱路隊也不歇一腳,不吃不喝的, 都成鐵人了。”
“路隊不就是這樣嗎,日夜不休地拼, 不成家, 不找物件, 這都老大不小了,遲早小梁要被帶‘壞’了。”
“你懂什麼, 路隊也得有時間找物件。”
“眼看快三十了吧, 局裡其他兄弟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羅肖國笑了笑:“從前年啊我就挺看好路隊和陳杰蓉的,我聽說啊, 老劉也有意撮合他們,結果不知道為什麼, 沒進展。”
“陳杰蓉挺漂亮的, 但年紀是大了點。”
“你這話說的,”羅肖國白了他一眼, “和路隊還是般配啊, 站在一起多郎才女貌。”
“羅副,我有個新想法,我覺得孟思期好像更適合路隊。”
“嗯?”羅肖國身子前傾, “你說說,什麼個意思。”
“上次一二隊聯合辦案啊, 我發現路隊挺照顧孟思期的,路隊對女孩子你知道,不就是當哥們嗎?但孟思期我感覺他不一樣,眼神就不一樣。”
“你小子。”羅肖國來勁兒了,“這麼一說,我倒是也這麼覺得。”
“羅副的意思,咱們給他們倆想想辦法嘍。”
羅肖國像是仔細想了想,但旋即離了他的桌位,“路隊對案子,對會破案的人不都是這個態度,你這叫過分揣測,讓路隊知道,緊你的皮。等等局裡的風向,等等老劉的意思,別亂揣測。趕緊把路隊交代的任務幹一幹,別閒著了,都影響了我的工作。”
嚴春舔了舔嘴唇,不是羅肖國找他閒聊來著,怎麼還成了他影響工作呢?
審訊室裡,路鶴進門找了把椅子坐下,他讓林滔負責這場審訊。
一隊來說,林滔是最沉穩的,不過刑偵工作思路也比較慢,但是做事沒問題,所以這場審訊他會臨時補充問題。梁雲峰是新來的大學生,名牌學校來的,態度不錯,做事積極,不過還急需成長。
這不得不讓他想起去年五月份,局裡給了兩個新人,一個是梁雲峰,一個是孟思期,他連資訊也沒看,是他讓羅肖國敲定的,羅肖國最後選了梁雲峰,和他解釋過,梁雲峰名牌大學,學習能力強,三年就能成長成一隊的尖子,實際上樑雲峰確實很不錯,近一年來,成長很快。
而另一個人,是個女孩子,當時路鶴看了一眼,很清秀的一張照片,眼睛裡帶著幾許稚嫩,其實他對性別沒有特別的要求,雖然刑偵工作很苦,但他一直希望局裡給一隊調配一個女生,畢竟全是男刑警,平時很多細活沒人幹,隊裡氛圍也有點粗獷。
羅肖國當時的建議是,孟思期不太行,且不說學校比不上樑雲峰,而且看樣貌柔弱,他還調查了人家家底,說是一個富二代家庭,估計吃不了一丁點苦,來一隊就是拖後腿。
路鶴覺得羅肖國的話很偏頗,這些實際上不是理由,但是一隊只有一個名額,如果有兩個,他一定全都要,但是名額有限,羅肖國已經寫好了申請書,他也不想為難他再去寫一份,所以當即就簽了字。
時間快過去了一年,路鶴重新再看,他有不一樣的感受,孟思期太與眾不同了,雖然他承認梁雲峰很不錯,但是如果讓他選擇,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孟思期,而且並不需要理由。
“曾浩強,知道我們為什麼傳喚你過來嗎?”
林滔展開了提問,路鶴也從碎片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曾浩強和昨天的狀態完全不一樣,昨天的他在銀行,熱情奔放,而且吟詩作對,今天他好像意識到有什麼發生,臉上藏著幾許緊張,但是可能因為職業性地掩飾,因此他的表情會讓人覺得很奇怪。
他想放鬆,又不自覺繃著,他想表現出對客戶的那種熱情洋溢的笑容,但是他又笑不出來,所以看起來,他的臉上呈現很勉強的假笑。
“我知道,各位領導肯定還想了解下阮夢櫻的情況對吧。你們放心,我一定知無不言,絕不撒謊。”
“行,”林滔繼續問,“你是不是知道阮夢櫻有個親弟弟?”
林滔問詢的主題是路鶴給的,路鶴相信林滔能完成得很好,因此他一直在關注曾浩強的表情,雖然曾浩強善於社交,善於控制面部情緒,但在審訊室,沒人可以完美逃過他的眼睛。
曾浩強回答:“我知道阮夢櫻有個弟弟,但並不知道是親的還是……這麼說吧,我知道她父母離異了,以前有次聚會,我送她回的家,她喝了些酒,路上呢聊天時就告訴了我這些。”
“關於她想給弟弟買鋼琴的想法,你是怎麼知道的?”
曾浩強默了默,伸手撓了下太陽穴位置,像是在思考,不一會說:“我記起來了,有一次吃午飯,我們一般是去外面快餐店吃飯,那次她就坐我對面,她問我,強哥,現在一般的鋼琴多少錢?我當時就隨便聊了幾句,我問她為什麼想買鋼琴,是不是喜歡音樂。因為鋼琴不便宜,而她工資也不高。阮夢櫻就告訴我,她弟弟有音樂天賦,想等高考完送一架鋼琴給他。當時就聊了這麼多,領導你們看,我回答的滿不滿意。”
林滔繼續問:“後來呢?她在攢錢買鋼琴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說實話,銀行職員工資不高,要想買架鋼琴,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而且他弟弟好像今年高考吧,所以後來她辭職時,我以為她找到了更高薪水的工作,畢竟她自己有自己的目標。”
林滔問:“你認為她找到了什麼工作呢?”
曾浩強回答:“不知道,後來我們沒聯絡過,直到今年才知道她出事了。”
路鶴突然說:“她會因為買鋼琴,做鋌而走險的事嗎?”
他的語氣低沉有力,將原本沉悶枯燥的審訊室頓時注入一股巨大的衝擊力。
曾浩強猛然扭過脖子,像是在確認誰在說話,他的眼球出現了一絲短暫的慌亂。
這種慌亂非常不易察覺,但從路鶴這個側面的角度,他恰恰感覺到燈光在他眼球上不自然的反射,曾浩強確實出現了一絲慌亂。
對於路鶴來說,那是不正常的,因此他的問題一定是有效的問題,這就意味著,阮夢櫻為了買鋼琴一定做出了什麼事,而且和曾浩強有某種關聯。
曾浩強舔了舔快脫了皮的嘴唇,手指不自然捏了捏桌上的水杯,回答:“不知道,我和阮夢櫻沒有什麼交集,你們也可以問問銀行其他同事,我平時只和她有業務上的交流,要麼就是吃飯時或者偶爾送她回家時說上幾句話。那次她要不是喝醉了,我根本就不會開車送她,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同事關係。”
路鶴仔細聽了他的答案,他覺得曾浩強解釋過多了,他似乎在刻意證明他和阮夢櫻沒有私密關係,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做這種解釋。
林滔看了路鶴一眼,在確定他沒有新的問題後,又問:“阮夢櫻在辭職時到底和你說了什麼?曾浩強,這不是你們銀行,我希望你認真回答。”
曾浩強再次舔了舔嘴唇,好像嘴唇急需灌溉水份,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不知是有意掩飾他的緊張,還是因為嘴唇本身很乾。
他沒有看向任何人,而是看著手裡的杯子,“其實就是簡單的辭職信,說是因個人原因辭職,那天早上她交給我,我也沒問什麼,就直接批准了,因為以前吧,和她一樣的女孩也經常辭職,她們年輕可能想去外面闖闖。”
路鶴突然厲聲說:“曾浩強,你一直在撒謊!”
曾浩強猛地抬頭,面色灰白,像是被駭住,呈現一副僵硬的表情。
“我沒有,我沒有撒謊!”曾浩強緊繃著面頰,喉結急劇在滾動。
路鶴聲色俱厲:“你要等我說出你內心真實的想法?還是你自己說出口!”
“我……我……”大顆的冷汗從曾浩強額頭墜下,之前一直緊張的他原形畢露,但他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我沒撒謊,我真的沒有!”
其實林滔、梁雲峰和蔡雙璽都沒有看懂路鶴的思路,林滔和梁雲峰是一直跟著這件案子的,曾浩強從始至終就像是一個與阮夢櫻沒有交集的人,也許今天審訊只是想了解阮夢櫻的一些事情,但是路鶴似乎早就知道了什麼。
“曾浩強!”路鶴厲聲說,“你說送阮夢櫻回家,她告訴你想買鋼琴,她辭職的時候你輕而易舉地同意了,你不覺得這裡面少了什麼嗎?你和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是想讓我親口告訴你嗎?”
曾浩強的嘴唇輕輕發顫,握住水杯的指頭也出現不自然地捏力,杯子裡的水在輕微晃動,林滔猛然覺得,曾浩強問題很大,路隊一定發現了什麼端倪。
“阮夢櫻死了,”路鶴說,“這是一起嚴重刑事案件,有一件事永遠都繞不過去,那就是鋼琴,曾浩強,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想要隱瞞,就是和公安機關作對,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我說……我全都說……”曾浩強拿住水杯的手突然急劇顫動,水灑落幾滴。
然而林滔梁雲峰和蔡雙璽卻有些怔住,林滔心想,難道殺害阮夢櫻的兇手是曾浩強?還是他拍下了那些喪盡天良的照片?
梁雲峰也有此懷疑,但結合阮夢櫻的那封信,他又覺得不簡單。
昨晚在車上,路隊將其中一張照片給大家看了,當時梁雲峰還在開車,氣憤難當,他對路鶴說:“路隊,我一定要跟你抓到兇手,我真想給他千刀萬剮!”
“是啊,是什麼畜生,竟然做出這種事!”林滔也在後排大罵不止。
路鶴最後就提醒了一句:“照片是重要證據,我會收好,這件事暫時保密,知道嗎?”
梁雲峰當然知道,這是重要的證據,也涉及了一個女孩的隱私,雖然她已經被害,但是這些照片一定要在一隊,在警局好好儲存,絕不能有任何洩露。這是對案情的負責,更是對阮夢櫻的負責。
回想起來,梁雲峰覺得曾浩強似乎對阮夢櫻起不到這種威脅,如果曾浩強果真拍了這些照片,阮夢櫻報警就可以。
那就說明曾浩強關係到別的事,他特別想知道這一切發生了什麼。
曾浩強啞著嗓子帶著幾聲哭音:“我喜歡阮夢櫻,我承認喜歡她,她很漂亮。她一直是我暗戀的物件,可是我也知道我這種長相她根本不喜歡,而且我也有家庭,所以我一直都藏在心裡,就是每天看看她,和她說上幾句話,有時候撩撩人家就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