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紡織廠負責很多工作,其中包括女工的工廠福利、結婚獎金、生育獎金等等,凡為女工爭取好處的工作她都有份,因此她在紡織廠的名聲很不錯。
孟思期心裡卻有種涼意,因為歸向陽曾說,馬金蓮正是藉助這種特殊的身份勸說女工去陪酒,因為女工很信任她,將她當成了知心大姐。
在廠子遇到困難的時候,需要她們“犧牲”的時候,也許最初,馬金蓮的話無疑變成了她們踟躕不前的負擔,她們不願意背棄這位知心大姐。
如果歸向陽的話屬實的話,馬金蓮才真正是那種人面獸心的人,她也有兒女,卻慫恿著別人的女兒跳入火坑。
唐小川介紹完畢,但因為馬金蓮的特殊情況,這條線無疑是斷了,想等馬金蓮醒來再去偵破此案,那無疑是最下等的法子。
但孟思期堅信,只要馬金蓮有醒轉的那天,她一定會受到法律的制裁。
韓長林說:“老馮你們的情況怎麼樣?”
孟思期今天記錄了很多資訊,她正要展開筆記本回復的時候,馮少民看了她一眼說:“我來講吧,今天走訪了一些情況,姚仁俊恐怕是開不了口了,他這個阿爾茨海默症的症狀可能是比較嚴重的,眼神呆滯,不能說話,偶爾還會有情緒刺激,想必對於八年前的事情可能根本不記得……”
馮少民簡單說了下姚仁俊今天的情況,又將他兒子姚坤明的事說了說。
韓長林聽罷輕聲嘆息:“看來這兩個人現如今不是取得線索的路徑。我們是時候要改變思路再去尋找突破口了。”
然而韓長林說完,空氣裡陷入了一種沉寂,因為尋找新的突破口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如果當年失蹤的五個女孩留下了線索的話,也許就不會等到今天才有人重提。
韓長林捏著下嘴唇,掃視了大家一眼後,慢慢開口道:“我這段時間想了想,特別是小孟昨天有句話提醒我,她問五名女孩去城裡和紡織廠有沒有關聯……”
孟思期確實提到了這個,然而她沒有後續想法,這時大家無一例外看了她一眼,又繼續聽韓長林分析。
韓長林說:“我是在想,我們也不能一條路走到底,一直調查紡織廠,萬一她們去城裡和紡織廠無關呢?那樣我們的時間就完全浪費了。”
大家聚精會神聽著韓長林分析,韓長林眼睛微亮,“八年前,今陽市就在經濟高速開發的當口上,如果紡織廠是舊事物,那麼今陽市城區就代表著希望和挑戰,那裡無疑是新事物,五個女孩因為紡織廠倒閉,無一例外都失去了穩定的生活,失去了經濟來源,她們渴望去大城市尋找新工作,但是她們沒有將工作告訴父母,更沒有告訴親朋,這是不是說明,她們找到了一份很特別的工作。”
大家聽到這兒,都眼放光亮,趙雷霆立即說:“韓隊,你說的太好了,很有可能她們不約而同找到了城裡的一份工作,但是因為某些原因,她們沒有告訴別人,從她們家屬描述來看,至少當時她們是很願意去城裡對吧。”
“對,”韓長林滿意地點頭,“我想了想,在那個年代,一份特別工作,它必須是工資還不錯,適合女孩子,可能還會讓人充滿希望,但是最好不要透露出去。”
韓長林總結了那種可能性,縮小了調查範圍,但是孟思期想不出哪種工作符合這些特點,這似乎不在她的認知範圍裡。
不止她,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有些疑惑,這種疑惑讓所有人看起來臉色都是微微緊繃著的。
當韓長林看向大家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有反應,趙雷霆直接擺手,“韓隊,我真不知道。”
這裡面馮少民表情是最平靜的,他似乎一直在思考,這時,他慢慢開口說:“會不會是提供色情服務的歌舞廳?”
這個詞一出頓時讓大家產生許多聯想,在孟思期看來,這種性質的歌舞廳似乎符合以上所有特點。
馮少民補充說:“韓隊你還記得有次借掃黃辦案,我們審訊了一個女孩,她在歌舞廳裡工作,就是瞞著父母的,騙說是在外面上正式班。她之所以去歌舞廳工作就是因為那裡工資高,也不需要什麼學歷技能,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她的母親得了重病。”
“老馮你說的對,”韓長林頷首道,“可能她們去城裡的工作就是歌舞廳,那地方龍蛇混雜,如果五名女孩出了什麼事,可能外界完全不知道。只是,有一點我沒明白,如果知道是提供色情服務的場所,這五名女孩即便再無知,她們都有父母,都有家庭,她們為什麼要把自己推入火坑?如果是一個女孩誤入歧途有可能,但現在是五個人?”
韓長林的問題如一道響雷,再次讓大家陷入深深的沉思。
時針在行走,時光在流逝,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夜色很濃,整個警局,卻有許多通亮的辦公室在工作,從遠處看,警局大樓就像一座明亮的燈,在今陽市,這裡就像洶湧海浪中的燈塔。
幾分鐘後,馮少民給出了新的回答:“那就有一種新的可能,她們被矇蔽了。接她們去歌舞廳的嫌疑人美化了這個地方,如果他說,這個地方能賺很多錢,是一份高貴的工作,偶爾陪陪大客戶喝酒聊天,根本就不需要提供任何色情服務,還能得到大量的小費。由於這些客戶身份尊貴,不便透露身份,所以嫌疑人希望她們以進城找普通工作為由,和家裡隱瞞實際情況。簡單來說,就是一種美化和利誘的方式。這個地方肯定不會是一個小型歌舞廳,接走她們的人也一定是她們信任的人。”
“師父,這個人有可能就是馬金蓮!只有她才能讓五個女工放下戒心,聽從安排。”孟思期緊接馮少民的闡述,脫口而出,她太“瞭解”馬金蓮了,她才是真正得到女工們信任的那個人,如果她參與此事,那麼一切都變得合理。
“對,”馮少民說,“我支援小孟。”
“好。”韓長林滿臉信心滿滿,“老馮,小孟,在我看來,你們的分析完全站得住腳。”
趙雷霆激動地說:“韓隊,從歌舞廳入手,我們是不是就找到了答案!”
“不。”馮少民突然潑了冷水,“反而找不到答案。”
在趙雷霆不解的時候,韓長林的表情也冷淡了幾分,孟思期明白馮少民的意思,八年了,今陽市城區有多少歌舞廳,又經歷了多少關停改建新建,也許這些資訊早就湮沒在塵埃之中。
即便推斷馬金蓮是接頭人,但是她已經成了植物人,好的話三五年甦醒,嚴重的話可能一輩子都那樣,這種推斷就等於是停留在紙面上的空談。
韓長林點頭說:“老馮,你說的是,如果是歌舞廳,確實很難找到答案,因為也不能完全確定是歌舞廳,還有可能是錄影廳、酒吧,或者類似的娛樂場所,今陽市太多了,而且這些地方警惕性很高,別說八年前,就算是這兩年,那也是很難調查。”
但韓長林是一個對希望渺茫但仍然想嘗試的人,他隨即說道:“我們兵分兩路吧,總有一條路走得通。老馮你們再繼續調查紡織廠,我和小川去調查娛樂場所。小川,想辦法找到今陽市八年來一直沒關停的娛樂場所,當然早就關了的那可能沒辦法,但是沒有關閉的,我們至少可以去碰碰運氣。”
“沒問題,韓隊。”唐小川迴應。
馮少民說:“韓隊,那我們就兵分兩路。話說回來,大家對紡織廠這條線還有什麼想法沒?”
問題再次回到紡織廠,顯然這條線非常渺茫,甚至比起歌舞廳還要渺茫,在大家一籌莫展之時,孟思期皓白的手腕舉了舉,“韓隊,師父,我有個小小的想法。”
“說吧。”韓長林馬上說。
“我覺得姚仁俊很可能是偽裝的!”
這句話說出口,將在場的人都震了震。
第107章 [] 惡魔在人間(6)
馮少民問:“小孟, 你為什麼覺得姚仁俊是偽裝的?”
孟思期之前就思慮過,但是想法並不成熟,但是她覺得必須要提出來。
她說:“今天姚仁俊的護士何玲在介紹紡織廠的那段往事時, 姚仁俊突然出現了異常反應, 我總覺得他的反應過於強烈。”
今天看到這個狀況的人還有馮少民和趙雷霆,韓長林並沒有看到,因此他問:“老馮你覺得呢?”
“其實我也有懷疑過, ”馮少民回答,“但是我一度認為那是姚仁俊的應激障礙, 應急障礙的應激源有很多, 如物理意義上的嚴重交通事故、歹徒襲擊等, 也有情感上的愛人子女突然去世、婚姻破裂等等,而姚仁俊的應激源就是紡織廠突遭破產, 只要有人提起紡織廠, 那麼他就可能刺激神經中樞,產生一種強烈生理反應。”
唐小川說:“說起這個我深有認同, 我曾經有個高中同學,小時候經歷了地震, 母親在地震裡去世, 後來吧十幾年他只要遇到搖晃震動的環境必定會產生焦慮坐立不安這些抑鬱現象。就好像一根弦,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
“這應該就是震後的心理障礙, ”趙雷霆說, “即便脫離了那種環境,但是災難的場景卻會不自覺在腦海裡重現,這個其實就叫做創傷後應激障礙。”
馮少民點頭說:“趙雷霆說的對, 應急障礙通常有創傷後應激障礙、急性應激障礙和適應性障礙三種,從姚仁俊的症狀來看, 他應該更接近創傷後應急障礙。”
“好。”韓長林說,“大家都有各自的觀點,很好,小孟,你怎麼看?你認為那是應急障礙嗎?”
就在大家一直在探討的時候,孟思期高速運轉自己的大腦,之前她不是很熟悉應激障礙這個詞,但是經他們補充,她似乎意識到姚仁俊有可能有這種病症。
但是又有一點無法解釋,讓她產生深切的矛盾,她開口道:“韓隊,師父,如果是應激障礙,那是否說明這件事對姚仁俊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家都在聽她敘述,顯然應激源一定是不普通的,它可能來源於生命中最刻骨銘心的某個重要時刻,也可能是讓他悲痛或遺憾的往事,總之這件事會讓他產生巨大的心靈缺憾。
孟思期說:“可我並不覺紡織廠的命運是姚仁俊的應激源。”
今天護士何玲說到那段話正好是紡織廠的命運變遷,也許一個對紡織廠付出了巨大感情的人會產生共鳴,但是姚仁俊會嗎?
孟思期說:“我記得上次韓隊和老唐去廣東審訊金偉榮,他曾說紡織廠已經腐爛了,從根上就腐爛,而當時主要接觸金偉榮的就是姚仁俊,如果金偉榮說的話是真實的,那是不是就說明,姚仁俊對於紡織廠根本沒有那種純粹的感情,他也許就是想在紡織廠最後倒下的時候再撈一筆。那麼這這種感情真的能為他帶來應激障礙嗎?還是他做出的偽裝!”
孟思期最後加快了語氣,這些話振聾發聵,以至於趙雷霆整個人釘在原地,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馮少民覺得孟思期的思維力非常成熟,這種觀點,必須要結合細心的觀察,還有對這件事深切的理解,當她提出來的時候,馮少民幾乎在心裡斷定,姚仁俊有問題。他不假思索地說:“小孟,我支援你的想法,姚仁俊絕不簡單!”
“好。”韓長林滿眼的欣賞,“小孟,這個發現極其有價值,如果姚仁俊是偽裝的,那麼說明他身上藏了很多秘密,也許五名失蹤女孩和他有密不可分的聯絡。”
趙雷霆馬上豎起大拇指,“思期,太棒了!”
唐小川笑著說:“咱思期就是這麼優秀。”
孟思期面對大家的誇讚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她一開始沒有想這麼多,是在一起頭腦風暴時想出來的,這其實就是大家的功勞。
韓長林說:“如果姚仁俊是偽裝的,大家覺得從哪裡入手?”
偽裝就代表著姚仁俊給自己加固了強大的堡壘,如果沒有十分強大的力量絕不會撬開這層堡壘。估計連姚仁俊的家人和護士都不一定知道他現在的真假。如果他果真偽裝,這種人往往是很可怕的,特別是曾經身為千人大廠的副廠長,在人精中生存的姚仁俊,一定不會輕易卸甲。
馮少民說:“從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入手吧,今天調查來看,姚仁俊是兩年前住進養老院,而且據護士反應,他當時的狀態應該沒有這麼嚴重。”
趙雷霆提議:“他的兒子問題很大,今天一直不配合,我看從他入手一定能找出問題的根源。”
“師父,我其實覺得何玲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孟思期說。
“嗯?”
“剛才師父說到姚仁俊剛來養老院時情況狀況還不錯,為什麼兩年來情況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何玲是他的專人護士,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馮少民點了點頭,韓長林馬上說:“老馮,既然你徒弟有這番洞察力,那麼我們就從何玲入手,明天你們傳何玲回來問話。”
馮少民頷首,“沒問題。”
“還是老計劃,我和小川明天去走訪走訪歌舞廳,你們仨爭取從何玲身上找到一些突破口,希望這件案子儘快取得進展。”
“好,韓隊。”大家異口同聲回答。
*
第二天上午,路鶴和梁雲峰、林滔來到了一家開發銀行,在銀行的接待室,三人見到了曾是阮夢櫻的上司,也就是銀行的客戶經理曾浩強。
阮夢櫻一年半前從銀行離職,後來一年時間就杳無音訊,銀行的這段經歷,特別是離職時的經歷或許能夠解答一些問題。
曾浩強給三人泡了茶水,關上了接待室的門,接待室有一張圓形玻璃桌,正好四個人能坐下,路鶴就坐在曾浩強的鄰座,梁雲峰坐在他對面,今天主負責問詢。
曾浩強大約三十五六歲,個子不高,頭髮有點卷,可能是天生的,圓形臉,戴著一副偏圓形眼鏡,因此整個人看起來比較“圓滑”。
他一身黑色西裝,深藍襯衫,金色花紋的紅領帶,胸前彆著銀行工牌,整個人很和氣,見人就笑三分,坐下後仍不忘叮囑:“領導們喝茶,這都是我特意從家鄉帶回來的好茶,可能你們看不出,我是福建人,我們那邊盛產鐵觀音,鐵觀音有‘紅芽歪尾桃’的美稱,你們看,透亮的玻璃杯裡,紫紅嫩芽下墜,骨葉相連,嵐煙逝去,獨斷崢嶸啊。”
沒想到還沒問詢,曾浩強就如此熱情捻了幾句詩,路鶴不太懂詩詞歌賦,梁雲峰林滔也是話不多的人,如果羅肖國在這,一定能聊上幾句,因此此刻,曾浩強顯得有些孤家寡人,但他仍舊保持標準微笑,也許職業原因,他像是快速琢磨出三人性格,試探問道:“領導,煙抽不?”
他做出摸煙盒的動作,“抽支菸大家先熟悉熟悉。”
路鶴直接打斷了他的動作,“曾先生,我們直接開始吧,希望你能配合我們。”
曾浩強斂了斂笑容,“你放心,定會知無不言,我們很知道你們的辛苦。”
梁雲峰將茶杯往中間推了推,拿起鋼筆對著本子問:“曾浩強,阮夢櫻原來是銀行職員,也是你的下屬,你對她印象如何?”
“印象,”曾浩強抬了抬頭,望了望窗外,鏡片裡閃過一絲綠蔭的風景,“阮夢櫻很漂亮,人年紀輕,在我們銀行做事也很認真,說實話吧,作為她的經理,我對她的工作評價很高,她不遲到不曠工,對客戶態度好,如果在我手下幹幾年,以後也能升任經理。”
“她在銀行有沒有關係特別好的人,以及,關係特別差的人?說說她的人際關係吧。”
“這個我前面也說了,阮夢櫻性格不錯,沒什麼交往不好的同事,本來大家也是在銀行吃口鐵飯碗,平時都很忙,大家都是彼此照顧。”
“你印象中她離職前有什麼異常嗎?”
曾浩強像是想了想,眼睛沒有正視梁雲峰,也沒有看其他人,而是慢慢回答:“異常嗎?我記得她不是本地人,家境環境不是很好,她爸媽早年離異的,她有時候看起來會顯得有些高冷,但是有時候看起來又顯得有些可愛,我不太懂她真實的性格,因此那次她離職我問原因,她就說回老家,我也沒有特別在意,我覺得她可能想回老家和爸媽多呆在一起,畢竟還有個弟弟,姐弟感情是很不一樣的。”
梁雲峰下一個問題正是離職的原因,但是曾浩強已經回答了,他直接跳過去問:“你覺得她有經濟上的困難或者糾紛嗎?”
曾浩強的表情頓了一下,但路鶴細緻入微,他覺得像曾浩強這樣善於控制面部表情的人,不應該有這樣遲疑的表情,不過他沒有馬上去探知他的反應,曾浩強搖頭說:“不太有,夢櫻沒有買房沒有結婚的打算,她一直是單身,她應該沒有特別需要用錢的地方。”
梁雲峰又問了幾個問題,曾浩強都做了回答,梁雲峰最後問:“阮夢櫻還有要好的同事嗎,我們做個問詢。”
“有,今天正好在這,也是普通同事吧,平時她們會一起吃飯。”
梁雲峰問題問完了,看了眼路鶴。
路鶴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曾浩強的臉龐,他一隻修長的手掌搭在玻璃上,手指抵著桌面,食指有節奏地敲打了一下後,低沉磁性的語氣問:“曾浩強,能不能用你的方式描述下阮夢櫻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