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雷霆迫不及待站了起來,孟思期也緩緩起了身, 但是她高興得有點頭暈,一時真的無法相信, 她才剛轉正不久。
她站起來時, 看見韓長林馮少民和唐小川都在熱烈為他們鼓掌, 她眼含晶瑩,張口說了聲“謝謝”, 但是在掌聲裡無人聽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上的主席臺, 劉局和她握手頒上獎狀恭喜她的時候,她都以為自己在做夢。
臺下黑壓壓的一片, 她分不清誰是誰,韓隊在哪?路鶴在哪?師父在哪?也許他們都看著自己, 看著她成長為一名合格的警察。
她跟著趙雷霆走下了主席臺, 走進座位的時候,她突然發現, 馮少民壓著身子, 趴在座椅扶手上,身子在輕輕顫動。
韓長林伸手拍了拍趙雷霆的手臂,低聲說:“讓他哭一會, 他高興呢。”
孟思期緩緩坐下,她不知道馮少民是不是因她而激動, 但一定會有,她以為對馮少民有過了解,到今天,她似乎才剛剛瞭解他,他其實並不是一個性情冷薄的人。
慶功會結束,孟思期被拉著各種拍照,閃光燈打在臉上,她都有些眼花了,一些她不認識的女同事也跑來找她合影,她們熱情洋溢,“小孟姐,你什麼時候來的啊,之前都沒見到你。”
“是啊,我今天才知道咱局裡有這麼漂亮的警花。”
“讓大美女站中間,咱們一起拍個照好不好。”給大家拍照的民警招呼說。
大家把孟思期推在中間,她又一次面對閃光燈,心裡幸福得像是抹了糖。
那邊,趙雷霆也有人拉著拍照,有人說:“趙雷霆,給你介紹我妹妹認識,妥不。”
“不妥,”趙雷霆說,“看你那張臉我覺得不妥。”
“你欠揍,我妹妹還看不上你呢!”
“哈哈哈……”那邊笑成一團。
等一切結束後,孟思期整個身體都好像虛脫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全身的血液卻在熱熱地流動。
坐回位子上,孟思期將證書反覆看了看,雖然上面只有那麼幾個黑字,但是怎麼看都像貼著金似的。她好好收在抽屜裡,心想哪天心情不好就翻一翻。
然而趙雷霆卻將證書擺在了桌上,生怕別人看不著似的。
春節前夕,孟思期終於享受了一段休息時間,沒有需要緊追不捨的案子,她還能抽抽時間看看書。
這天,滿臉紅潤、精神飽滿的韓長林突然走進辦公室喊:“小孟,報社給你做個採訪。”
孟思期一抬頭,就看見站在韓長林身邊的文慧知,文慧知揹著包,正滿臉笑靨,輕輕搖著手裡的筆記本和她招手。
孟思期馬上站了起來,她記得文慧知做回了記者,她如果有私事應該私下聯絡她,透過韓長林應該是和報道有關。
也許和最近的宋靳案有關呢,報社應該很感興趣。
上次見面之後,文慧知和她聯絡了一次,說她去了今陽市民生晚報,繼續做一名記者。
孟思期還看過兩篇她執筆的文章。
她欣慰地發現一件事,文慧知真的改變了,她文辭變得樸素,字裡行間充滿理性觀點,不再像以前那樣天馬行空地胡謅,最重要的是,她的文字當中變得謹慎,處處透露出對事實的尊重,對人情的關懷,這種改變是巨大的。
走出門,文慧知紅唇微笑:“思期,好久沒有見面了,真的很想你。”
孟思期也笑著寒暄了幾句,兩人一起走進會客室。
文慧知扶住她瘦削的雙肩,“來,我先給美女拍兩張照片好不好。”
孟思期一瞬間感覺不對勁,這不說好是瞭解案子,怎麼還給她拍照片。
她還沒答應,文慧知已經在翻揹包,拿出了相機。
孟思期伸手擋住,“慧知,你跟我說說拍照做什麼?”
文慧知笑著說:“當然是宣傳你的光榮事蹟啊。”
孟思期不解,“我的光榮事蹟?”
“是啊,你在警局得獎的訊息我可是知道的,我第一時間趕過來,就是想給你做個專訪,我這個做姐姐的對你好吧。”
“韓隊是怎麼說的。”
“韓隊說,一切徵求你的意見,符合規定就行。我想,這是多好的事啊,只要報紙登上,這還是大春節期間,思期,你就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了,是我們今陽最漂亮的警花。”
文慧知說著話時,笑靨如花,春風滿面,就好像這份榮耀也屬於她的一份。
但此時的孟思期卻並沒有授獎時那麼的激動,她並不覺得登上報紙那就是家喻戶曉的明星,那並不是她想要的。
但是她也不好直面拒絕她,文慧知今天應該是專門跑這一趟,為她來的,而且上次她提供了傅頌安做器官標本交易的重要線索,她還要感謝她來著。
她微笑說:“慧知,我能和你商量下嗎?”
文慧知笑著點頭,“當然可以,去哪裡拍照都行,咱們選出最好看的照片。”
“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
“可以報道我,但我有個條件。”她的語氣很認真。
文慧知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斂了幾分。
孟思期緊接著說:“不可以拍照片,不可以用我的真名,我的工作只能告訴你一部分。”
“這是為什麼?”
“雖然韓隊沒有明確拒絕你,但我知道局裡有規定,這是韓隊對我的考驗,我們做警察的,不可以追逐名利。”
“思期,”文慧知還以為什麼大事,臉色舒張開來,安慰說,“我當然會做些處理。”
“而且,你們報道受害者的時候,我希望化名也是真的化名,對受害者進行保護,呼籲社會保護。”孟思期這是在友善提醒她,曾經的11·16慘案中,朱心婷和辛數都是真名,雖然辛數標註了化名,但是真名並沒有改。
文慧知明白她的意思,重重點頭答應了下來,說:“我可以一切照你的來,你說今天怎麼採訪都行。”
“就寫小孟吧。”
文慧知笑了笑:“也行,小孟警官。”
接下來,文慧知問了幾個早就準備好的問題,關於刑偵方面,孟思期並沒有透露什麼內容,她僅僅說了番新人到警局的感受,成長的感悟,還有對同事們的讚揚。
文慧知一字一句寫下來,最後落筆,誇讚:“思期,我看到了一個新人成為合格警察的動人經歷,你放心,我會用我的文筆修飾一下。這篇文章就叫小孟警官成為刑警的一百天,你覺得好不好。”
孟思期也覺得還行,笑著點了點頭。
做完採訪,文慧知依依不捨離去。孟思期也算是完成了一項任務。
除夕當天,孟思期收拾好東西下班回家,剛到家門時,就被一個聲音刺到:“我說,不知道今天是除夕嗎,不知道你爸今天回來,連團圓飯都不想吃了?”
說話的人是葉秀慧,孟思期沒有反駁,因為今天她已經提前一個小時從警局離開,但公交車路上拋錨了,耽誤了半個小時,沒敢上家裡六點的除夕飯。
常姨提前就說做了好多她喜歡吃的菜,這會一桌子菜應該已經上桌,常姨也應該回家過年了。
她進門就看見坐在沙發裡看報紙的父親孟輝,他臉型偏圓,眼睛不大,頭髮稀少但沒有到地中海地步,一身高檔灰色夾克,皮鞋錚亮。
“吃飯吧,吃飯吧。”葉秀慧催促。
孟庭哲已經坐在桌上,翻著手裡的傳呼機,表情很冷淡,當孟輝拿著報紙緩緩起身走到主桌時,他才放下傳呼機,雙手搭在桌上等待。
葉秀慧也靠著孟輝坐下。
孟思期坐在最下面的位子,她沒時間上樓,就把包放在背後椅子上。
她很久沒見過孟輝,孟輝是尚銀商場總經理,平時很忙,之前她見過一次,對於他的性格,也沒什麼印象。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原主高考填志願時,孟輝想讓她填金融專業,以便將來進入商場工作,但是陰差陽錯她讀了警校,後來孟輝因為這件事對她存在偏見,可能覺得親女兒並不理解父親的想法,因此產生了隔閡。
“都吃吧,我也做了一道菜。”葉秀慧笑著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孟輝的碗裡,她又夾了一塊給孟庭哲。
她放下筷子,喜笑顏開,“年年有餘啊,你們生意都做好好。”
孟輝拿起筷子吃魚時,看了孟思期一眼。
孟思期還沒有動筷。
“對了,”葉秀慧似乎察言觀色,又夾了一塊魚肉給孟思期,“這當警察也要吃吃魚。”
大家吃起菜來,孟庭哲誇葉秀慧魚做得好吃,又分別給二老敬酒說了幾句好話,葉秀慧很高興,也祝他早日娶媳婦抱孫子。
“我說,”葉秀慧叮囑孟輝,“商場的事情你也別都給他擔著,你看他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
孟輝沒回話,孟庭哲說:“媽,你還擔心我找不到媳婦,你喜歡哪家閨女,我立定給你娶回家。”
“哈哈……”葉秀慧笑得合不攏嘴。
這種悲歡也許只有孟思期自己知道,不是屬於她的,她從小不養在孟家,沒有那種天倫之樂的感情,對於他們來說,她只是有種斷不開的血緣關係,如果可以解除,也許孟輝和葉秀慧會毫不猶豫。
她吃了幾口常姨做的美食,默默不語。
孟輝突然說:“思期,這報紙上的人是不是你。”
孟輝剛才看完報紙就順手放在了桌邊,孟庭哲好奇,拿起看了一眼,口中唸唸有詞:“小孟警官,最美的警花,三等功……”
孟思期根本沒想到,文慧知的文章裡會這麼介紹自己,她說過除夕前後會發布這版報紙,沒想到孟輝第一時間買到了。
孟庭哲慢條斯理地說:“爸,你可能誤會了,妹妹這才剛轉正,她怎麼可能得三等功,他們警局姓孟的可不止她一個。”
葉秀慧接上了嘴:“思期在警局就是打打雜,端茶倒水,工資特別低,連你們公司前臺都不如,我一直勸她,把工作辭了,到你們公司當個文職,幫幫忙也好,總不至於在家裡白吃飯……”
“是我!”孟思期大聲說,“報紙上的人是我!”
孟庭哲和葉秀慧頓時怔住,就好像這是一個天塌下來的玩笑。
孟輝緩緩拿起報紙,又看了看她,“真是你啊。”他好像有些感概。
孟庭哲喉結滾動,他慢條斯理地取下了眼鏡擦拭,不小心推到手旁的筷子,一個杯子應聲跌倒,酒灑落一片,他直接用眼鏡布擦拭水漬,有意無意地說:“當初,妹妹去讀警校,要我跟爸爸說她讀的是金融,要不是我說實話,爸爸可能一直矇在鼓裡,妹妹,你可不能撒謊啊,你長大了。”
“我為什麼要撒謊?”孟思期冷笑說,“撒謊的人是誰不清楚嗎?”
她今天正好把證書從單位帶了回來,她快速從包裡拿出紅豔豔的證書,站起來交給孟輝。
孟輝雙手接過,他仔細看了看上面的內容,語氣感概不已:“真是三等功。女兒。”
孟庭哲的臉盤像是被人無形抽打,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低聲說:“爸,這一張紙有什麼用,還不如我們商場談一筆大生意。”
“你懂個屁!”孟輝突然放下證書,呵斥起來。
孟庭哲嚇得微微縮了下脖子,面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孟輝聲音響亮:“我戰友忙了一輩子都沒有得過三等功,你以為三等功是那麼好得,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以為錦衣玉食都是平白得來的,還懷疑三等功,你怎麼不懷疑你錦衣玉食是怎麼來的。”
孟庭哲低著頭,孟思期看不清他表情,他緊緊捏著手裡的杯子,手指一直在輕顫。
空氣沉寂了半天,葉秀慧小聲開了口:“老公,今天是團圓日……”
孟輝臉上的震怒緩和了下來,他是一個商場老手,表情平復很快,馬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女兒,有什麼想買的,告訴爸爸。”
孟思期剛才一直沉浸在孟輝的話中,她突然發現孟輝並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偏心,他對女兒也許還有感情,可能曾經讀警校的事情讓他失望過,但今天他看到了女兒的執著和成就,他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或許他還會引以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