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步的距離,玫瑰夫人始終凝視著他的臉。
她的視線一刻也沒有從公爵的臉上移開,直到確認自己終於再沒有半分的猶豫和悔恨——於是她抬起手臂,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烈火轟然而至,如驚雷滾落!
火焰以玫瑰夫人為圓心,向著四周席捲而至,轉眼間便咬住了整座宅邸。熊熊烈火在昂貴的樓梯、石頭的牆壁與人體上同時燃燒,毫不講理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
大廳內爆發出可怕的尖叫聲。賓客們四散而逃,爭先恐後地向著大門湧去:跑出大門的人立刻發現,在莊園的範圍之外,萬里無雲、天氣晴朗,哪有半點火焰的影子!
可在莊園的範圍之內,不知從何而來的大火猛烈地燃燒著,珍貴的玫瑰花圃被火舌舔得焦黑,而為了訂婚宴佈置的裝飾物也在火焰中倒塌,化為灰燼。
人們向著莊園的出口奔去,唯恐落於人後。有的人跑著跑著,突然撲倒在地,一陣令人作嘔的烤肉香氣後,緊隨其後的就是更濃郁的焦臭味。
滾滾熱浪與焦糊味交織,入目所見的一切都在燃燒。一時之間,格溫莊園便從北境最豪華富裕的天堂,化為了令人恐懼的人間地獄。
玫瑰夫人依舊站在原地。
烈火在她的周圍翻卷,她的妝容在熱浪中變得模糊。大廳中的一切都在變形、扭曲、倒塌,而她沒有逃走或是四處走走欣賞自己的傑作,只是注視著自己身前那個高大的背影,眼神幾乎稱得上困惑。
格溫公爵仍然還活著。
在暴風一般的火焰席捲整個莊園的瞬間,他是第一個遭到烈火舔舐的物件。他的臉已經被燒得融化,難以辨別五官,為了訂婚宴而特意準備的華服與冠冕也被燒得黏在了身體上。
他焦黑的面板如同因乾旱而皸裂的大地,細細的裂痕蔓延在焦脆的面板的表面,時不時會有紅黃相間的體丨液自裂痕中滲出。
儘管如此,格溫公爵仍舊活著。
也許是因為隨身攜帶的魔法護具,也許是因為他在危急關頭釋放了護身魔法,一些細小的魔力流隱約在他的體表淌過。這一點魔力不足以治癒他的傷口,只是能讓他多活個幾分鐘罷了。
他緩緩地抬起手臂,從喉嚨深處擠出沉重得彷彿下一秒就會斷掉的呼吸。那聽起來像是幾個磨損嚴重的單詞,或者僅僅只是因疼痛而發出的呻丨吟。
玫瑰夫人走上前去,握住那隻焦黑的手——毫不在意自己的力度是否會將他燒乾的面板捏碎——放在自己的臉上。
“是我。”她溫柔地說。
另一隻手臂也抬了起來。格溫公爵像是一隻年代太過久遠的機械玩偶,動作遲緩且無力。
那隻如同燒過頭的烤肉一般的手撫上玫瑰夫人另一側的臉頰,接著猛地落下來,毫不猶豫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成人形的格溫公爵猛然發力,將玫瑰夫人推倒在地。他一面擠出嗬嗬的嘶吼,一面拼命地扼住玫瑰夫人的喉管,焦黑的手指恨不得插丨入她的血肉之中!
他們貼得很近,這是一個可以親吻的距離。玫瑰夫人深深地凝視著面前這張融化的臉,確信自己從中再也找不到任何一點愛人的影子。
堅毅執著的公爵之子,握住她的手大聲向她傾訴愛語的少年,在漫天星光下向她許下永遠的戀人。他們的面容在她的記憶中扭曲,融合成了眼前可怖的臉。
她閉上眼,抬起一側的手臂,再次打了一個響指。
烈火再度自她的側臉邊咆哮而過,轉瞬間便裹住了公爵的軀體。那具肉丨體只來得及發出一兩聲不似人類的哀嚎,就撲倒在地,化為了灰燼。
風把灰燼拂到玫瑰夫人乾裂的嘴唇上,味道苦澀,如同一個敷衍的吻。
她從地上爬起來,突然大笑出聲。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跌跌撞撞地穿過仍舊勉強維持著骨架的莊園,在大火中呼喚道:“實現我的願望!魔鬼!實現我的願望!點燃一場大火,讓格溫莊園化作灰燼,讓每一個活物都化為焦炭!”
此時此刻,火焰是她最忠實的僕從。它們順從地聽從她的命令,向著莊園內還活著的人兇猛地撲去。
所有人都忙著逃命和哭嚎,沒人注意到,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陰暗的樓梯角落裡,緊緊地抱住腦袋,發出幼獸般尖細的哭聲。
第49章
亞瑟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他的夢境中還殘留著記憶裡那可怕的高溫,以及滿屋子烤肉的香氣與焦臭交織出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他盯著天花板發了好久的呆,才逐漸回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發生的事:他幫助崔梅恩燒屍體,丟臉地昏了過去,之後呢?
他從床上坐起身,點起床頭的燈,這才發現了伏在床沿的崔梅恩。朦朧的燈光把她的臉照得一片柔和。
亞瑟盯著她的睡臉發了好一陣呆。因著進入首都後還沒有進行過“平衡”的緣故,他已經許久沒見過崔梅恩的睡臉了。而她在睡覺時又是為數不多不會偽裝自己的時刻。
思及此處,他的內心莫名地泛起一陣酸澀:就像崔梅恩自己所說的那樣,她從來吝於給予他任何真正的感情。
記憶裡她對塞德里克時而橫眉冷目時而相擁而吻,一切都十分自然,那才是她真正的模樣——亞瑟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