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一瞬間竟然有幾秒不能呼吸,大腦霎時停止了運轉,一片空白。他在原地呆站了許久,才掏出鑰匙,握住了門把。
門沒有鎖,緩緩地轉開。塞德里克走進屋內,發現血跡也跟著延伸到了屋內。客廳和餐廳裡都空無一人,只有燈依舊亮著。
塞德里克發現自己在發抖。他抖得越來越厲害,不得不扶著餐廳的桌子,停下了腳步。
崔梅恩呢。他的大腦遲緩地運作著,心裡只有這一個念頭:崔梅恩去哪兒了?她被魔鬼襲擊了?被什麼人帶走了?不,現場沒有半點深淵的氣息,所以是誰?什麼目的?她還活著嗎?她……
也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崔梅恩的聲音。
她的聲音如同暴雪中一簇明亮的篝火,燙得塞德里克·梅蘭斯渾身一個激靈。他眨眨眼,再眨眨眼,模糊的視線終於逐漸迴歸了正常。
他順著聲音一步一步地走去,靠近了半掩上門的浴室,又在浴室口猛地停住。
他聽見賽繆爾·卡伊說:“……我知道錯了。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崔梅恩沒有立即回答他。浴室裡靜極了,只有水珠時不時滾落的聲音。
塞德里克又開始發抖了。他死死地掐住自己,屏住了呼吸。
他在賽繆爾面前向來耀武揚威,洋洋得意,為此兩人在訓練場和私底下鬥毆過不少次。
沒有任何人知道,塞德里克·梅蘭斯非常害怕賽繆爾·卡伊。
賽繆爾比他更早認識崔梅恩。他比他長得好看——並且不得不承認賽繆爾的長相遠比他要受女性的歡迎——最重要的是,崔梅恩愛過他。
如果不是賽繆爾鬼迷心竅令她失望透頂,塞德里克敢發誓,崔梅恩絕不會選擇自己。
所以他才害怕。
在許許多多的深夜裡,他從噩夢中驚醒,大汗淋漓。他夢見崔梅恩原諒了賽繆爾,再度挽起他的手,將自己拋在一邊。
光是想象那種畫面,塞德里克就害怕得彷彿被人攥住了心臟。
是以,在聽見賽繆爾用討好的軟弱的語氣問出這個問題時,他並沒有立刻衝進去阻止,而是慢慢地蹲在門後,彷彿一隻緊張兮兮的大狗。
大狗蜷在牆角,豎起耳朵,偷聽著主人說話——她正在決定是否把他趕出家門,接回被自己送走的上一隻寵物。
####
“這麼說,我後面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崔梅恩揪他的臉,“這下放心了?我說過,我從不輕率地做決定。一旦我決心去做什麼,就絕不會後悔。我已經決定選你了,就不會再回頭了。”
她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拍拍他的臉頰:“天,你應該早點和我說的,我們不是說好的,有任何問題都要說出來好好溝通嗎?你怕成這樣,居然都不和我說一句。下次不許這樣了,乖啊?”
她坦率大方地注視著他的眼睛。
漆黑的、靈動的、生機勃勃的、崔梅恩的眼睛。崔梅恩這個人,出身普通農家,長相也算不上多麼出色,卻擁有一個澄澈又真摯的靈魂。只有最親密的人,才能被她毫無保留地照亮。
“嗯,我知道。”塞德里克說,“可我還是嫉妒。”
他摟緊崔梅恩,埋首在她頸窩裡,深深地呼氣、吸氣、呼氣、吸氣,直到五臟肺腑都盈滿了她的氣息。崔梅恩無奈地笑了,她也緊緊地回抱住他。
“忘了他吧,我會做得比他好一千倍一萬倍。”他貼在崔梅恩的耳邊說,“他就是個廢物。我不一樣,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他們擁抱,接吻,唇齒交纏。她猶如最耀眼熾熱的火,只要靠近過一次,就再也無法忘記那灼燒靈魂的溫度。
我好像被蠱惑了。塞德里克·梅蘭斯迷迷糊糊地想。
####
崔梅恩的身下拖出長長的血跡,向著地下室黑洞洞的出口爬去。在手指剛剛觸控到地下室出口大門的那一刻,她便被人用力地拽住頭髮,重新拖回了位於中心的法陣中。
地下室內爆發出一陣快活的鬨笑。
崔梅恩蜷縮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著。她的身體上遍佈淤青和傷口,一看便知早已重複過不知多少次這種無聊的貓捉老鼠的遊戲。
她躺在法陣的中央,法陣的線條自她身下放射而出,周圍是一層一層標準的圓環,刻滿了複雜的咒文。她就像一困在蛛網中的渺小的蟲,不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掙脫困境。
蜘蛛們爬了過來。
為首的是梅蘭斯夫婦。他們既不面目猙獰,也不邪惡恐怖——事實上,他們與初見那天沒什麼區別,嚴肅而端正,看起來只是一對普通的老人。
有人摁住崔梅恩的手,用釘子扎過她的手掌,將她釘在地面上。接著,更多的蜘蛛湧了上來。
崔梅恩如同一隻受傷的雌獅那般咆哮,她用牙齒和指甲作戰,拼盡全力地撕咬踢蹬靠近她的一切活物,抓爛了不少皮肉,甚至咬下了幾片耳朵,直到她不能再反抗為止。
梅蘭斯夫人被崔梅恩抓爛了眼角,她的丈夫更是被咬掉了一個小指頭——為此他發了狂,一邊捂住手嗷嗷亂叫,一邊命令身邊的信徒也掰斷了崔梅恩的手指。
崔梅恩發出痛苦的尖叫,她像只落入陷阱中的猛獸那般掙扎、哭嚎、怒吼、詛咒,然而無濟於事。梅蘭斯夫人拿出一張有羊皮紙,大聲唸誦獻祭儀式的步驟。儀式需要在保證祭品存活的狀態下儘可能給其施加痛苦,以取悅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