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鈺笑了下,本來想說什麼,最後卻懶得開口,從櫃檯後繞出來離開,在跟他擦身而過時,方攸然終於維持不住溫和的神情了,帶著一絲壓低的陰沉的煩躁,抓住她手腕。
“你到底為什麼那麼討厭我?我不明白。你爸心梗那年,還是我幫你去給班主任請的假!如果不是你,我真不會那麼討厭梁弋周,討厭他自以為是——”
“你也算是個人。連這點都想不明白,你認真的?”
崔鈺輕笑,甩開他的手,盯著方攸然的眼睛。
“別拿我做藉口了。你嫉妒他,嫉妒的想死。對吧?”
“放屁。”
方攸然抽動了下嘴角,從齒間蹦出來兩個字。擱以前打死他也不會說的兩個字。
“你高三開學的時候辦生日宴會,在你家新買的大別墅裡。請了很多人,包括我們高一的幾個。”
崔鈺看著他:“你記得嗎?你肯定記得。那天梁弋周遲到了,因為他去給你取禮物。你讓他表演架子鼓給大家看,說是專門給他買的,說他在外面靠這個能賺點錢,真厲害。梁弋周後來給你表演了,對吧?”
方攸然嘴唇翕動了下,眉頭一挑,笑意溫涼:“對,那又怎麼樣?你想說傷害了他的自尊嗎?窮人的自尊不值錢,我只是想教他這點而已。”
“所以說,他還是脾氣太好。”
崔鈺溫聲道:“是我的話,連你鼓帶你那破蛋糕我都給你砸了。”
那一次,是崔鈺第一次,認認真真正視梁弋周這個人臉以外的的閃光點。他能看不出來別人的惡意嗎?但他不在乎。當然,那次以後,梁弋周也徹底跟方攸然不再來往。
她才發現,他想做的事,最後都做了,結果好壞不論,總之,他願意去試試,他必須去試試。
崔鈺每年都在重新認識著這點。
後來的一年,學校校慶匯演,她高二,大一的梁弋周作為特別嘉賓回來,在倒數第二個壓軸節目上又上臺,架子鼓技術不僅精進了,還唱了首 onerepublic 的《counting stars》。
舞臺燈光打下去,照出梁弋周不羈的眉眼。他唱得遊刃有餘,嗓音低沉悅耳,從左側走到右側,提詞螢幕一眼都沒看過。
歌詞也意外地適合他。
old, but i'm not that old(我成熟 但沒那麼老練)
young, but i'm not that bold(我年輕 卻不那麼魯莽)
and i don't think the world is sold(我不認為這個世界無藥可救)
i'm just doing what we're told (我只是循規蹈矩地為人處事)
i-i-i-i feel something so wrong(做著正確的事—)—
唱到 take that money,watch it burn 時,他看向人頭攢動的觀眾席中,高二的那片區域,食指沖天,囂張的要命,微微眯起黑眸笑起來,像在跟誰挑釁。
身外之物皆可拋,要看著金錢燃燒——
崔鈺在臺下,處在尖叫的浪潮中,沉思很久後得到了答案。
梁弋周這個人確實不怕丟臉。他曾經的名言警句也算是貫徹到底了。
——臉?什麼東西?他生來就有的東西!不死就不怕丟。
她可以學習。
往後很多年,崔鈺確實能從這種心態中獲益。
比如放在最開始,她不會跟方攸然把話說那麼死,但現在她懶得管那麼多了。
方攸然確實也被崔鈺的話難聽到了。最後可可也沒喝完,情緒難得掛臉,直接推門走人。
沒過多久,也到了打烊的時間,剩下的客人們陸陸續續離開,崔鈺開始放自己喜歡的歌,打掃起店內衛生來。
哼著 countingstars 擦桌子,擦著擦著又愣了下。
她撐著桌子,忽然想起來,要認真說,她對梁弋周這個人的感情一直很純粹,也是從那次校慶後,才開始邪念隱生的。
是那天嗎?應該吧。
崔鈺擦玻璃的時候,分神想了會兒,等泡沫水滑下時,被玻璃外出現的幽幽人影嚇得彈出三米遠。
“我操!”
她難得爆粗口,緩了兩秒,扔下清潔工具衝了出去。
“梁弋周!你要嚇死我嗎?看看現在幾點了大哥,”她伸出手腕對準他,左手剛想敲敲錶盤示意,又察覺到不對,趕緊放下,晃晃右手手腕強調:“十一點半,跟個鬼影一樣。”
梁弋周黑色羊絨大衣裡只有件薄襯衫,手指冰涼,臉上沒什麼表情,垂眸看著崔鈺:“你沒什麼想解釋的嗎?”
“解釋什麼?”
崔鈺歪著頭看他:“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不是說後天回來嗎?”
“後天?”
梁弋周伸手一指店內因換季新刷的牆壁顏色,黑著臉:“不是說好了等我回來一起嗎,周茉在那兒給我貼臉開大,說又幫你完成了一項大工程,我在這個家裡起一個被淘汰的裝飾品作用,你怎麼說?”
“就這事兒啊?那我來不及了嗎,要上新啊,而且馬上聖誕季要準備了,到時候還要噴窗戶彩繪,你就……就可以幫我搞那個。”
崔鈺笑吟吟地撣掉他羊毛大衣上不存在的灰塵,耐心安撫道:“還要擴店,我不是在看新鋪面嘛?再說了,這不是顧及到你忙啊,你就別老摻和店裡的事了,我自己可以的。”
“嗯。”梁弋周輕哼了聲:“我同事現在都知道,我是這家店老闆的——粉絲。”
“所以你手臂摔傷了,不告訴粉絲,很正常嘛,對吧?”
男人一邊陰陽怪氣,一邊也不耽誤他捉過崔鈺手腕,詳細看她前段時間幫著搬新機器,從踏板上摔掉骨折的左臂——甚至都是一個月前的事了,要不是盧緲說漏嘴,他還蒙鼓裡呢。
他們複合足足三個月,崔鈺就可以隱瞞這種大事了,難以忍受!
“什麼粉絲,我可沒說啊。是這個事太沖擊,還不太好……”
崔鈺說到一半,被梁弋周涼涼打斷。
“反正你就是覺得,沒必要告訴我唄。我又不是什麼重要角色。”
“誰說的,重要啊。小梁同志,請看,你貢獻的照片,我不是擱牆上掛著嗎。”
“別轉移話題!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呀?”
“您老人家受傷了,住院一週都能瞞著我,你挺牛的。”
“還行吧。”
“崔鈺!我沒有在誇你!”
“幹嘛呀,我學你的良好心態還不行了,這不是……你關注那什麼,感情專家說的,有愛才會下意識模仿嗎?”
“好,下次我被撞飛了我也不會告訴你,這樣算扯平,對吧?”
“梁弋周!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
崔鈺剛提高了一點點音量,又很快嘆了口氣,壓下情緒:“我不想跟你一回來就吵架。”
梁弋周沉沉地凝視了她一會兒。
是越想越堵。
“別打掃了,你現在關店,跟我走。”
“我不,我明天還要培訓新員工呢——”
“你找陳可幫你,你明天沒空。”
梁弋周拽過她就走,語氣淡淡:“否則我再也不會幫你試吃新品了,外加晚飯永遠只做番茄炒蛋。”
“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崔鈺嘆了口氣:“你要不讓我回去收拾個行李?”
“不需要。”
最早的班機沒趕上。最後他們做的火車,晃晃悠悠十幾個小時到省內。下來還要等三個小時,轉趟回隴城,再去汽車站坐大巴,不過下來就是東站,三蹦子坐二十分鐘,凌晨五點四十,終於到目的地了。
隴城一中。
崔鈺仰頭看著高中的牌匾大名,有些迷惑。
“沒帶攝影師,我們自己來幹嘛?”
前段時間約的攝影師,給他們的提案裡有個場景,說是回到高中來拍一組照片。想想回家這一路的折騰程度,崔鈺在這場景裡勾了個待定。
“走這邊。”
梁弋周帶著她繞到學校後頭,看著最近由於翻修,處於薄弱位置的西側圍牆,崔鈺沉默了。
“不會要爬這個吧?”
“怎麼,你不行了?”
梁弋周速度快,說話的功夫,已經跨坐在石磚圍牆上了,只待一躍而下。
他們倆都有辨別激將法的能力……
但都沒有抵抗的能力。
敢不敢,行不行——後半句的挑釁總是呼之欲出,誰不來誰孫子。
更何況這麼簡單的事。
“神經。”
崔鈺嗤笑他一聲,沒拉梁弋周遞給她的那隻手,右手單手扣住,輕鬆躍起,還沒等坐穩,已經翻身又跳了下去。
一中教學樓去年翻修、也重新刷過,塑膠跑道和足球場也是全新的。
她走在紅色的跑道上,冬天冷硬幹爽的風吹得崔鈺神清氣爽。
散了會兒步,身後還沒動靜,崔鈺才往身後看了眼,他正蹲坐在一個直道中間,從大衣兜裡摸索著什麼,在仍然昏暗的天光中,只有影影綽綽的輪廓。
她返回去,站定,好奇地看著男人。
“你到底來這兒幹嘛?找什麼?卡丟了?”
梁弋周沒答她。
最終成功從深兜內掏出一個紅本來,重重拿起輕輕拍在地面上。
“崔鈺。”他語氣嚴肅,讓她也盤腿坐下。
崔鈺看他這樣,乾脆照做。
“你記得兩個月前,我問你為什麼會跟我重新在一起,你說是回老家夢見陶映野,心坎才過……呵,沒事很好,我這個人心胸寬廣,不會計較這些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