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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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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顧炎武倒是對楚棠口中的“階級”很感興趣。

“土地即為資財,魯四既是鄉紳,土產自然良多,地主之稱倒也貼切。”他略一思索,也不禁為後世的語言點頭稱讚。

“地主,地主……”

下意識沉吟幾遍,顧炎武忽然神情一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照這般說,皇帝豈不就是……最大的地主?!”

無人知道他發現了怎樣驚天的秘密,水鏡仍在繼續:【那麼,我們可以就此指認魯四老爺就是殺害祥林嫂的元兇嗎?好像可以,又好像不可以。】

【可以肯定他必然負有責任就是了。】

她轉換話頭。

【人在墜入命運之時,往往會有一個推手。祥林嫂的命運在山裡與魯鎮兩個地方反覆,連線這兩個命運節點的人,是衛老婆子。】

【衛老婆子應該也是衛家山人,她將祥林嫂介紹到魯鎮做工,後面又夥同婆婆將祥林嫂劫回婆家,對著魯家又將責任全推到祥林嫂身上,兩邊賺錢,誰也不得罪,只有祥林嫂一人受傷的世界達成了。可見她也是將祥林嫂當作謀利的工具,對之毫無同情心,她的虛偽狡黠、利慾薰心同樣將祥林嫂推向死地。】

這段話說得有些許俏皮,話裡話外都是冷嘲的意味。眾人對衛老婆子這樣的人物並不陌生,左不過是個中人罷了。有人想到若是衛老婆子不夥同婆婆去抓人,或許祥林嫂就能逃過一劫,倒也跟著楚棠罵了一回。

也有讀書人有不同的看法,認為衛老婆子開始幫著祥林嫂逃婚是不知禮數,後來幫婆婆把人帶回去則是改正錯誤亡羊補牢。還有的則是由此聯想到那些將好人家女兒拐了騙了賣到勾欄院裡去的人販子,覺著衛老婆子雖然披著個眾人的皮,細看來倒是與柺子無異。

而圍觀的中人們卻是不樂意了。

“這又關衛老婆子什麼事?祥林嫂求到她面上去了,他也幫她了,還想怎麼樣?”

“真是,咱們幹中人的又不是幹老媽子的。”

“楚棠到底會不會斷案啊!”

“這也要說,那我還說柳媽的責任更大呢!”

【當然,大家也很容易找到柳媽。小說中對柳媽的出場介紹很有意思,說她“是個善女人,不殺生的。”】

【“善女人”其實說的是她信佛,信佛、不殺生,該是懷有慈悲,但從小說的描述中,大家可以輕而易舉體會到迅哥兒諷刺的筆鋒。】

水鏡上再次出現相關文段。【當祥林嫂再次說出“我真傻”這句話,似要傾訴自己的痛苦時,柳媽的反應是“不耐煩的看著她的臉。”她對祥林嫂的故事並不感興趣,轉而去問她改嫁時留在頭上的傷疤。】

【“我問你:你那時怎麼後來依了呢?”】

【“我想:這總是你自己願意了,不然……”】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麼大的力氣,真會拗不過他。你後來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說他力氣大。”】

“砰——”

李家宅院裡,李清照忍不住拍起了桌案,氣得臉色通紅:“她這是什麼意思?倒是來懷疑起祥林嫂了?!”

丫鬟梅香同樣也是氣呼呼的。水鏡裡的文字犀利尖刻,楚棠讀得也算聲情並茂,讓人一下子便能想見一個女人不懷好意發問的模樣。梅香憤憤不平:“她自己去試試看呢?站著說話不腰疼,這樣汙衊祥林嫂,還說什麼善女人,哼!”

唐朝。

王維輕輕蹙起眉:“佛家……斷也沒有這樣的道理啊。”

宮中。

太平公主聽到這裡不禁冷笑連連:“怎麼,她的意思是祥林嫂要一頭撞死才合算?”

莫說祥林嫂本就是被逼的,便是她自行要改嫁,難道還有什麼錯不成?!

【很明顯,柳媽認為祥林嫂頭上的傷疤是恥辱的標記,話裡話外都是嘲諷奚落,還懷疑祥林嫂改嫁時的反抗都是裝裝樣子,質疑其對前夫不忠。】

“呵~”

不少人聽到這裡都氣笑了,只道這揣測太過惡意,卻也有些明清時期的道學家捋須點頭深以為然,言道若當真是貞潔烈女,合該以死明志,而非委身於人再生一子,連頭上那疤都成了惺惺作態。

“如此水性楊花的女子,豈可擔起一座貞節牌坊!”

先前就立牌坊一事單方面與楚棠爭論的老學究吹鬍子瞪眼振振有詞,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仿若自己佔盡天理。

【還有對她的外貌描寫:“打皺的臉也笑起來,使她蹙縮得像一個核桃。”從面相上來看,這是和祥林嫂同一階層的底層勞動婦女,只是她的神態並不讓人舒服,“乾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額角,又釘住她的眼。”尖刻、譏諷、不懷好意。】

【她開始自己最重要的遊說——你嫁了兩個男人,將來到陰司去了,你要屬於誰呢?閻羅王為了公平起見只好把你割成兩半。】

【這說法當然很荒謬,但是當時的人是深信不疑的。我們可以想見祥林嫂聽到這裡有多恐懼,活著的時候自己不能做一個平等的奴僕,死後到陰曹地府,竟然還不能做一個完整的鬼!閻羅王的公平竟然是這樣的!】

所有人都聽出了這句話裡的諷刺。皇宮之中,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試圖去理解那些人的邏輯:“照這樣說,祥林嫂並非自願改嫁,全是被她婆婆逼迫,真要問罪討公平,分明就該劈她的婆婆!”

北宋。

蘇軾嘆息者搖頭:“這鬼神,也是個不講理的啊!”

【祥林嫂被嚇到了,於是柳媽接著建議,讓祥林嫂去寺廟裡捐門檻、贖罪名,以免死後受苦。祥林嫂接受了她的建議,不吃不喝攢了近兩年的工資去捐了一條門檻,自以為贖清了罪孽,可沒想到當她坦然地去拿福禮時,聽到的還是一句急促緊張的“你放著罷,祥林嫂!”】

四野彷彿安靜了一瞬,不必再贅言,眾人也能感受到一種荒謬的悲哀。

“這柳媽支的什麼昏招?不僅沒救人反倒把人給逼死了。”李白很是不理解。

蜀中。

卓文君拉下臉來:“嫁了兩個丈夫就要被劈成兩半?哪裡來的說法,簡直可笑!”

唐朝。

王維的妻子崔氏推了推丈夫神色古怪:“柳媽說的閻羅地府和你平日讀的佛經倒相像,佛經裡什麼時候有這樣野蠻的道理了?”

王維聞言搖搖頭,眼中透出幾縷複雜:“後朝的佛說,我竟看不懂。”

明朝。

馮夢龍沉沉嘆息:“一段敘事又接入一個柳媽,橫生波瀾,似有轉機,實為將書中人拉向死地。遙想祥林嫂攢錢之時撐著何種心勁,捐門檻時如何如卸重負,贖罪後如何坦然,在被喝止的那一刻便如何天塌地陷。不動聲色,即寫一人之心死,魯迅筆鋒,鋒利如刀啊!”

他有些感慨,他們作話本,總忍不住在其中插入一番言說,或抒己憤、或勸人心,又敷衍一段團圓,點綴些許光亮,勸慰世人。但魯迅全然沒有這些筆法,他只是冷峻地描繪,恰似解牛的庖丁只將結果呈現,而如何觸目驚心,全在觀者。

這樣的筆法,只讓人覺得怕。

【在這之後,祥林嫂彷彿大受打擊似的,臉色灰黑、眼睛窈陷、精神不濟、膽怯呆滯,最終被魯家趕了出去,死在祝福之夜。】

【從這裡的因果關係來,柳媽要害祥林嫂已經非常明顯了,祥林嫂也確實因為她喪失了生的希望。但需要明確的是,柳媽真是的天生壞種不懷好意嗎?她是有意要害祥林嫂的嗎?】

“不是嗎?”

唏噓義憤的百姓們有些發懵,如果不是柳媽故意說些陰司鬼神的事來嚇人,又支了個無效的昏招,祥林嫂怎麼會希望破滅而死?事情再明白不過,楚姑娘不會想替她辯白吧!

北宋。

李清照略一思索卻是立即明白了楚棠的意思,臉色一瞬間更差了。一旁本還在疑惑的侍女見狀不由得好奇地問:“小姐,你知道答案了嗎?”

李清照輕輕撥出一口氣,仰頭看著水鏡,目光似冷似嘲:“她不是要害她,她是要……幫她。”

“啊?”梅香愕然。

水鏡解答了她的疑惑:【其實不是,她是真的按照自己的經驗向祥林嫂講明處境。我們看她給祥林嫂出的主意——捐門檻做替身。】

【所謂替身是舊時迷信的一種說法,認為人死後到陰間還有鬼魂,人活著的時候有什麼罪,可以用人或物代替贖罪。這裡有一個反覆出現的詞——罪。祥林嫂有什麼罪?】

祥林嫂有什麼罪?眾人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倒是一眾儒生反應極快,個個凜然極了,大聲道:“有何罪?改嫁便是她最大的罪過!”

話音剛落,水鏡上出現兩個鮮紅的大字——改嫁。方方正正的粗體紅字被放置在正中央,黑色背景上映著的鮮紅倒像是如血一般,讓人看著壓抑而心驚。

【前面我們說,魯四老爺一家認為祥林嫂改嫁過,不乾淨,這是一個理學家兼一個地主統治階級給祥林嫂定罪。】

【但認為祥林嫂有罪的不止魯四老爺他們,柳媽也這麼覺得,她又根據自己知道的陰司輪迴給祥林嫂一渲染,告訴祥林嫂,你要想贖罪,擺脫這樣的死後命運,就得去捐門檻。她接受了統治階級“改嫁有罪”這一思想條例,轉而又向祥林嫂施以神權的恐懼。】

漢朝。

呂雉選擇性忽略那些“權”啊“階級”之類的字眼,半是疑惑半是嘲諷地開口:“女子改嫁,何時成了罪過?”

那朝堂之上的陳平,將近而立才娶得一個屢嫁之婦,也不曾見有何人嚼舌根。放在祥林嫂身上,別說她是被逼的,就是一個普通女子,死了丈夫過不下去也是可以再嫁的吧!後人連這都能定罪?

【可是事實上,改嫁哪裡是罪呢?大家會認為改嫁有罪嗎?不說現在二婚的大有人在,《孔雀東南飛》裡,被休回家的劉蘭芝不是仍舊有人求娶嗎?家裡高高興興給她張羅婚事,沒有人覺得再嫁是一件可恥的事,憑什麼他們就要給祥林嫂定罪?】

眾人萬想不到《孔雀東南飛》的悲劇在此時竟還能成為一個正面列舉,不禁覺出荒唐的彆扭來,焦仲卿更是苦笑一聲,無言以對。

是啊,女子改嫁何時便是有罪了呢?先代諸人與楚棠一同發問。然而明清時期不少儒生和老夫子們卻是表情一震,露出恐怖的神色來:

“二婚……大有人在?!!”

這分明是不知廉恥!

【沒錯,是禮教。或者說具體一點,是理學家們創造出的貞潔倫理和一女不事二夫的荒唐觀念,它告訴世人女子要守節,要從一而終,只要改嫁那就是不貞,是對丈夫的背叛,要遭萬人唾棄,不可饒恕!】

——豁!好嚴苛的觀念。眾人可算是知道了這背後的依據。

二國。

曹操覺得有些難以理喻,他本身便不任名教之學,儒家那套條條框框反而讓他煩悶,此時一聽後朝還有如此論,更是感到可笑:

“一女不事二夫?當年卓文君孀居家中,司馬相如以琴挑之,遂成百年之好。照這樣說,卓文君亦是不貞,二人倒是成了一對姦夫□□?”

堂上諸人:……

“咳……”曹植輕咳一聲,猶豫道,“父親,話也不能這樣說。司馬長卿與卓文君一代佳話,怎麼能……怎麼能……”

他說不出那四個字。

曹操把眼睛一橫:“我當然知曉!這不是順著那勞什子理學家的論調來說麼?那些儒生,腦子裡鎮日在想些什麼!”

漢朝。

董仲舒坐不住了,理學是宋儒之學,數代先賢精魂哺育,闡發仁義,構建公序良俗,結果理出了個“一女不事二夫”??

“荒唐!簡直荒唐!”

唐朝。

韓愈眉頭緊鎖:“如此說理,怎可成為一代之學?”

真宗朝。

皇后劉娥諷刺一笑,若論貞潔,她這個改嫁孤女是不是也要被後朝那些理學家拉出來口誅筆伐?

另一邊,洛下。

程頤萬分愕然地猛然起身回頭,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兄長!我等理學之中,何時有過這些言論?!”

程顥同樣驚詫,他和弟弟平日多有切磋,對彼此所持之說相當瞭解,許多觀點亦是相合。夫婦者,人倫之大。他們當然有所討論,對時下士大夫不正的嫁娶之風亦不吝批判,可從不曾說“一女不事二夫”這樣的話啊!

“當日家中侄女孀寡,父親為之嫁遣,處處盡力,吾等家中尚且不禁此事,那後朝學人是如何以理學之義為標榜?!”

鵝湖。

朱熹淡然凝重的神情有一瞬龜裂:“夫死而嫁,固為失節,然亦有不得已者,聖人不能禁也。祥林嫂本便是被迫,其情可憫,豈可以常論苛責?”

先代理學大家個個訝然,然而不論他們有多難以置信,水鏡確確實實就在訴說著理學之惡。

【這些野蠻而又荒謬的倫理規矩不僅為統治者所認可,還潛移默化地影響世人,直到成為“從來如此”的慣例,腐蝕著世道人心,從四叔四嬸到柳媽,從統治階級到普羅大眾,所有人都對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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