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們,朕就還是明君……”
“陛下,陛下您息怒,奴才這就去傳旨……”
高力士手忙腳亂地將他拉住,話音未落,一個內侍便從殿外滾了進來,撲通一聲跪下,張張惶惶地開口:
“陛……陛下!驛站急報,安祿山在押解入長安的路上被譁變的軍士殺死,李相和楊大人也被黃衫客潛入家中刺死,兩邊府邸全都亂套了!”
唐朝的黃衫客,還殘存著秦漢的遊俠之風,最是嫉惡如仇,聽了水鏡的講述早就義憤填膺,竟不遮掩,於長安城中白晝殺人。
李隆基聽罷第一反應是怒,那些軍士和黃衫客竟敢如此大膽,藐視皇威!但很快他就平靜下來:
“死了正好,免得朕動手,殺了這二個賊子,朕還能……”
話未說完便被一人高聲打斷:“您不能了!”
李隆基驚愕地抬頭,就見想來謹小慎微地太子李紹(李亨)領著一隊人馬持械闖入,人群中還有一些眼熟的皇族勳貴。
李隆基的眼神銳利起來,顫著手指著他們,不可置通道:“你們……你們想幹什麼?”
李紹冷笑一聲:“父皇,水鏡示警,您失德於大唐,引發民怨,還是發下罪己詔,退位吧。”
“哼,孽子,你想做唐肅宗嗎?唐肅宗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朕是你的父皇,是大唐的天子,你這是大逆不道!”
李隆基氣得破口大罵,李紹對他的態度並不在意,揮手讓手下控制住殿內諸人,他持劍上前:“君舟民水,父皇還是順應民心,下詔吧!”
太極宮。
李世民掩面長嘆:“朕馬上征伐,繼位以來夙興夜寐,民有一憂,則二省吾身,恐百姓遭難。每讀史書,不由恨秦二世昏庸、桓靈無道、煬帝暴虐,何曾想大唐會有李隆基這般後輩君王,一手開創盛世,又一手斷送國運。”
他想起楚棠說的,無論李隆基的粉還是他的黑,都希望他能早死。李世民覺得他們說得沒錯。
“李隆基,你為什麼不早些死啊!”
武周。
武則天揮了揮手:“將李隆基貶為庶人。”
堂下的李隆基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抬頭:“皇奶奶,您不能……”
“朕為何不能?!”武則天眼中精光湛湛,“水鏡示警,萬民皆知,難道你還想安安穩穩地做你的唐玄宗?”
“孫兒……孫兒還有開元盛世!”
“但你還有安史之亂!”武則天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你以為,天下人敢讓你冒這個險麼?”
“帶下去。”
李隆基頓時慌了神,他再成熟心智再冷靜,也只是個少年人,當下便哭喊道:
“不要!祖奶奶,孫兒知錯了,孫兒不是那個李隆基,孫兒不會寵幸奸佞,祖奶奶……!”
哭喊聲漸漸遠去,武則天長嘆一聲,靠坐在軟榻上,眼中略顯疲態。一個豐麗的身影走了出來,不輕不重地按上她的額角:
“母親。”
武則天閉著眼睛,略略往後躺了躺:“朕可以還政於李唐,卻不能將江山交到一個半生昏聵之人的手裡。”
她悠悠嘆息,“太平,你若是個男兒身便好了。”
太平公主眼神微頓,隨即輕輕地笑了起來:“母親,您不也是女子麼?”
武則天嘴唇微動:“這不一樣……”
第42章 登高後續+作業評講過渡
【杜甫說李白,是“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李白說杜甫,是“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思不群”指想落天外、詩意惝恍、不同尋常;“作詩苦”指煞費苦心,以致形容清瘦,這是兩位詩人給予對方的畫像,或許也是兩位詩人為彼此所作最好註腳。
我們初中時讀到了杜甫壯遊的《望嶽》,高中又學到他晚年的《登高》,我們所能叩到的詩人的一生,可能也只在故紙堆裡了。
可我們還是能從裡面拼出一個完整的杜甫,裘馬輕狂、蹭蹬長安、轉徙家國,他的詩或許真的很苦,沉鬱頓挫。總感覺讀他有些像讀魯迅,不是怡情,反是受苦。那麼,我們也引用一句魯迅的詩吧!
於浩歌狂熱之際中寒,於天上看見深淵。於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於無所希望中得救。
看得見昇平之下的暗湧,卻始終保持著失望與希望。】
水鏡下的眾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已知杜甫是詩聖,除了李白,楚棠似乎不曾將誰與他並稱,但現在他竟然說讀杜甫像讀魯迅,難道魯迅是後世的聖人?
眾人懷著挑剔的眼光看向水鏡上的詩句,打眼就是眉頭一皺。
“這是……詩?”司馬相如猶自遲疑。
北宋。
王安石沉吟著上面的詩句,不由得站了起來:“浩歌狂熱之際,忽然中寒,該是大聲疾呼之輩遭世侵凌;於天上看見深淵,恰似洞天仙境之中忽然窺見修羅地獄;
一切眼中俱是無所有,有舉世皆醉之意。這幾句幽峭孤寒,似有絕望之意,但最後又說‘於無所希望中得救’,志士之心,熱血難涼,這位魯迅先生是大德大賢之人!”
素來孤傲的拗相公忍不住擊節讚歎,他覺得魯迅這幾l句詩說出了他的心聲,也說出了歷代大聲疾呼者的心聲。王安石毫不掩飾自己對魯迅的欣賞,竟油然生起一種讀其詩,想見其人的感覺。
夔州。
杜甫渾濁著眼去看水鏡上的文字,失望、絕望、希望,他的手輕輕顫抖起來,不自覺坐直了身體,低聲喃喃:“老夫,不敢望賢……”
可他眼裡分明有所震動,他想問問那魯迅是如何在無所希望中得救,卻又驚覺自己似乎已經“得救”,詩心千古,文章不滅,風骨便不滅。
總有後來人。
當然,也有一些頑固派表示反對:“不顧平仄毫無音律,怎麼算得是詩?”
“這幾l句散語也敢妄與詩聖比肩?這根本就不是詩!”
太極宮。
李世民凝眉,暗自沉吟,水鏡所展詩章,或古直、或真淳,或惝恍、或沉鬱,但從來沒有這首令他意外,詩歌形式已經別有不同,更驚心的是其中傳出來的意氣,冷峻深沉,彷彿一把冷劍,帶著寒芒劃破黑暗,冷肅又決絕。
“這魯迅不像是一個詩人,竟是像個戰士!”
魏徵冷峻的神情上也出現一絲鬆動:“文句雖有不同,但其間氣質,卻有同調。只是觀詩中之意,魯迅其人似矛盾困苦至極。”
這話一出,旁邊的同僚都頗有些奇異地看向他,連李世民都忍不住忘了過去:“沒想到魏卿會說出這種話。”
這麼感性,不像懟天懟地的魏徵啊!
魏徵嘴唇動了動,微微拱手,沒有說話。
有沒有一種可能,《隋書·文學傳》一章的小序,是我編寫的。
【當然了,正如《登高》以前,尚有《望嶽》的豪壯,杜甫的詩風除了沉鬱頓挫之外,也有蕭散自然的一面。所謂“精粗鉅細,巧拙新陳,險易淺深,濃淡肥瘦,靡不必具。”】
楚棠自己做了個三毛錢特效的影片,將杜甫另一類風格的詩歌摘錄在上面,眾人對突然動起來的畫面已經非常熟悉了,紛紛抬頭捕捉飛快變換的詩章。
“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閒筆閒情,堪稱一等一的寫景佳句!”曹植大聲讚歎。
“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真是好詩!”陶淵明覺得這句實在是寫得妙極了。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無一字寫春雨,卻將春雨形態寫盡,自古寫雨無有如此者!”寫景聖手謝靈運十分欣賞這句五言。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王績越念眼睛越亮,“杜子美亦是閒情高趣之人!”
宋之問望著水鏡上的詩句輕嘆:“到底是被杜必簡壓了一頭咯!”
想起故友那句“久壓公等”的狂言,宋之問半是好笑半是懷念。“老夫不承認輸給你,卻不得不承認你有個好孫子啊……”
風格是一個作家的獨特性所在,而風格的多樣正是一個作家在藝術上高度成熟的標誌。水鏡上的詩句讓人們看到了杜甫詩作的另一面,原來他不僅有沉鬱之句,閒情適趣、安靜明秀的詩也不遑多讓。
他不僅在思想性與道德性上比肩聖賢,在詩歌藝術上也臻於至聖!
眾人紛紛驚歎不已,不少文士執筆的手都快要飛起來似的,馬不停蹄地抄著影片裡的詩句,準備回去細細揣摩。
當然,也有人從中聯想到,若非家國動盪、命途艱難,杜甫應該有更多這樣的蕭散之筆,想到這裡,大家不由得對杜甫的人生遭遇愈發同情了。
中唐,杜子美第一粉頭元稹抬頭挺胸,雙眼放光:“杜子美之詩,上可以追近《國風》與《離騷》,下可以包蓋沈佺期與宋之問;在言辭上勝於蘇武、李陵,在氣勢上又超越曹植、劉琨;孤高之旨,遠超顏延之、謝靈運,同時又兼具了徐陵、庾信的流麗,兼備古今詩詞之各種體式,又並有其時各個著名詩家之專長。高極!妙極!”
一旁的白居易不禁側目:誇得好狠,不過我喜歡。
杜工部的詩就是最好的!
至於極重杜詩的宋代,更是全民轟動,由文壇領袖晏、歐諸公起,掀起了一陣讀詩潮,書商們逮著機會,連夜刊印杜工部詩集。
【杜甫雖然逝去,但他的詩上承前代,下啟諸朝,元稹、白居易繼承了杜詩的現實主義情懷,發起新樂府運動,發揚詩歌怨刺功能;
韓愈、李賀、孟郊繼承了他詩中奇崛的一脈,開創了險怪詩派;李商隱的七律深得杜甫七律組織嚴密而跳躍性極大的技法;
文天祥用《集杜詩》表明自己的愛國之志。即使到了現代,還有無數學者在讀杜詩、研究杜詩。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杜甫,永遠活在中國人的心中!】水鏡裡,一部部杜甫研究的著作被放了出來,有學生在讀杜詩,有老師在講杜詩,有人到成都杜甫草堂去打卡……諸天萬朝的人胸中忽然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原來這就是傳承!
他們無法觸到後世,但他們和後世人讀著同一句詩,和後世有著同樣的文化傳統,他們同在一個詩歌的國度!
夔州。
杜甫渾濁的眼中忽然迸發出強烈的光彩,他望著水鏡裡的青少學子坐在窗明幾l淨的房間裡捧書而讀,陽光透過窗欞灑到他們的臉上,安恬而蓬勃。
他不自覺微笑起來:“好……好,處昇平世,習詩書禮,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後世,應該再沒有寒士凍餒於風雪吧!”
洛陽。
青年杜甫眨眨眼,剋制住有些波動的情緒,微紅著眼道:“太白兄,我們擔得上後人這樣的推崇嗎?”
他有凌雲之情,可是幾l次窺見後世一角,他與李白在當世俱是沉淪,卻活躍於此後每一個時代,他們如何能擔當得起?
李白心中也有所震動,但他到底年長些,又瀟灑狂傲,聞言拍拍他的肩膀,笑著安慰道:“後人看我等,或如我等看屈子、子建諸人,如何酬知己,且用這詩筆,再留好詩吧!”
咸陽。
嬴政沉吟著楚棠末了念著的句子:“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李白與杜甫,想必俱是‘活著’,那朕呢?”
朕是活著,還是死了?
李斯等人聽到這話俱是心驚:“陛下您統一六國,功高蓋世,自然是書史作記,萬代流傳。”
嬴政不語,負手而立,眉眼深沉的望著水鏡。如果他沒有料錯,楚棠的評判角度,與他們並不相同。
太極宮。
李世民聽著水鏡的話同樣心潮起伏:“大唐雖然淪落,但大唐的詩人,仍在後世閃耀,如此來看,大唐是不是也活著?”
長孫皇后懂他的心思,握住他的手細生應道:“大唐文德鼎盛,亦有二哥開創之功。二哥開科舉、好詞章、充民力,才有那一個個盛唐氣象孕育出來的詩人。李隆基那些孩子雖然不爭氣,可詩還在,大唐也就尚在,二哥與大唐,與那些詩人文章,一同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