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人很矛盾。
一方面,他們總是不吝於稱讚她的天賦,篤信不疑地認為她作為殺手的才能即使是在歷代揍敵客中也最拔尖的,並且也確實給予了她對於一個五歲孩子而言相當程度的信任和選擇權。
但是另一方面,他們似乎又將她視為一旦離開家便無法自理,甚至缺乏基本判斷能力的孩子,默不作聲地企圖對她進行全天候的監視,反覆重申這些規則,甚至不允許她有一絲“可能想這麼做”的想法。
為什麼?
她依然是她,她自身的能力和性格並沒有發生任何改變,那麼這種態度的轉變究竟源自何處?
真的是出於純粹的擔心嗎?真的是全心為了她考慮嗎?
梅洛試著掙扎了一下,或許是逐漸開始步入青春期的關係,伊爾迷和她之間的身高差距又拉大了一些,因此他固定住她的臉,逼迫她直視他的動作讓她不太好受。
“不太舒服嗎?抱歉。”伊爾迷開口道,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放輕,“但是不這樣的話,效率或許會大打折扣,所以忍耐一下吧。”
“……”
這是心理作用吧,還是說是在別有所指?
梅洛上一秒還在放鬆地胡思亂想,然而,就在下一剎那,她的思緒戛然而止。
隨著話音落下,一股凜冽的殺氣毫無預兆地從伊爾迷身上猛然爆發。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簡直就如同赤身裸體被拋入冰天雪地之中,周身環繞的殺氣濃厚至極,彷彿能夠實質化,如同鋒利的冰刃一般,隨時準備奪走她的性命。
梅洛感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了。
心跳加速,瞳孔收縮,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進入應激狀態。
她迅速評估著雙方實力差距。
逃……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得好。
她臉色蒼白地僵硬在原地,呼吸變得沉重艱難,大腦也因為缺氧運轉不起來。
伊爾迷等了一會,鬆開雙手,梅洛瞬間跪倒在地,喘不過氣般大口呼吸著空氣。
——
妹妹因為念壓而跪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模樣,逐漸與他記憶中在第一天訓練結束後,抱著他默默流淚的身影重迭在一起。
好懷念……果然還是種樣子更符合他的心意。
他在心中感嘆道。
自從三年前,在意識到梅洛殺手天賦的同一天,他也意外發現了她內心的軟弱之處。
這是可以利用的。
這種想法在他心中萌芽。
最初的時候只是想要試試看,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梅洛飛快地成長起來,他對妹妹的喜愛和想要控制住她的想法也越來越強烈。
梅洛遲早會有強於他的一天,而他要在那之前徹底掌控住她,讓她為他所用。
這或許是源於過去被當作繼承人培養而遺留下的思維方式所致,也或許是由於他天性中自帶的控制慾在作祟。
這種想法有錯嗎?
妹妹依賴哥哥難道不是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事情嗎?他只是想稍微加強一下他們之間的聯絡罷了。
而家人又是實現控制最便利的手段。
在過去的三年中,他嘗試過各種各樣的手段:故意在言語中施壓,調整梅洛的訓練量,離間她和糜稽的關係,適時的關心……
嗯……結果卻不是很理想。
該說不愧是父親看好的繼承人嗎?
按理來說,當人面對超出能力範圍的壓力時,依賴身邊的人是再自然不過的反應了,他為此特意錯開了糜稽和她的訓練時間,甚至抽空警告了一遍與她較為親近的幾個管家。
伊爾迷仔細觀察著妹妹的一舉一動,等待著時機的到來,但是梅洛除了因為疲憊增加了睡眠時間外,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她正常地學習,訓練,情緒穩定得如同一個無慾無求的人偶,彷彿她那一晚的崩潰只是他腦海中虛構的幻象一般。
是有什麼地方被他遺漏了嗎?他百思不得其解。
對長子的行為持默許態度的席巴對梅洛的表現十分滿意。
但是這不是伊爾迷想要的。
再加大訓練量的話可能會被父親制止,所以他決定換一種方式。
如果想要徹底地馴服一隻野獸,就要趁它還弱小的時候就透過教育與訓練來規範它的思想和行為,把自己的要求深深地烙刻在它的習慣中,這樣,即使它長大後擁有了反抗的力量,也依然能夠處於自己的控制之下。
這是馴服野獸的方法。
以此類推,人類當然也是如此。
他不會做得太過分的,這種程度還不需要徵求席巴的同意。
他注視著呼吸逐漸恢復平穩的梅洛。
那接下來就是驗收結果。
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
他很期待。
“這就是接近死亡的感覺。”他居高臨下道,“我想,或許親身體驗一次能讓你更加牢記哥哥接下來的話。”
他伸出手想要拉妹妹起來,但是梅洛垂著頭沒有理他。
“被嚇到了嗎?”
“不過如此一來你就更能明白哥哥的苦心了吧,別人可不會像哥哥一樣在關鍵時刻適可而止,”他沒有勉強,也沒有感到尷尬,繼續自言自語道,“哥哥都是為了你好,你能明白麼?”
梅洛緩慢地點了下頭。
“真是個好孩子。”
伊爾迷誇讚道,他的心情因為妹妹的屈服而好了起來,他的手撥弄開梅洛的劉海,安慰道:“沒關係,哥哥也知道小梅是個要強的孩子,所以我會經常來看你,幫你訓練的,你還小,只要聽哥哥的話,很快就超越這裡的大多數人的。”
“……”
梅洛抬起頭,沉默了會,還是點頭。
——
關上房門,房間內終於只剩她一個人。
任務沒有那麼緊急,伊爾迷的意思也是讓她稍微修養幾天,等手腕恢復一些後再出發。
梅洛檢查好門鎖,雖然她知道普通的門對於他們來說根本不算阻礙,但是總能讓她有種安全感,而且今天時間已經很晚了,他又剛剛說教成功,叮囑完自己好好休息,應該不會突然回來。
……那股殺氣是修煉念獲得的成果嗎?
想起伊爾迷,就不禁回想起他之前所展現出的那種令人膽寒的殺氣,即便是現在回想起來,她依然感到毛骨悚然。
梅洛心情複雜,她感覺自己好像第一天認識這個哥哥一樣,明明過去他是個會給自己講故事,帶伴手禮的好哥哥,就在不久前,他還帶著她在外面玩,為什麼今天突然……?
難道她真的有做錯的地方嗎?
不。
再重複一遍,她很清楚家裡的底線,她或許做出過越界的行為,但至少在今天的比賽中,她並不覺得自己除了輸了比賽之外有任何做錯的事。
但是他又偏偏強得讓她不得不低頭。
依靠暴力來逼迫她屈服未免太不講理了吧?他們不是兄妹嗎?
為什麼她一離開家門,家裡人就一個個都變得神經兮兮的?!
她以前還一直以為只要長到和伊爾哥一樣的年紀,就能借著出任務到處去玩……
算了,越想越生氣。
“……”
她停止胡思亂想,又平靜了下心情,接著認真地用完好的一隻手握住另一隻手的手腕,像是捻起什麼一樣把某樣東西從自己身上剝離出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她看不見那樣東西,也觸碰不到那樣東西,但是她的感覺卻告訴她,她確實抓著某樣東西。
或許修煉過念後她就能看見這種東西了。
很快,一個與她長相一模一樣的“自己”出現在她的眼前,而她的右眼中也出現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視角——是另一個“自己”的視角。
好像是因為距離比較近的關係,她不需要陷入沉睡,也能操控這個“自己”做些簡單的事——太複雜的事她現在還不做來,她甚至還沒習慣兩種視角的感覺。
不過這些不重要。
梅洛皺著眉摸索著這個“自己”的身體,按按這按按那,又握住“自己”的手,試圖用意識控制“自己”瞬移到遠處。
……沒有任何變化。
又失敗了。
梅洛放開手,盤起腿思考。
“……”
果然,她的能力中並不包含與位移相關的能力。
無論是剝離出這個“自己”,還是操控這具軀體,她做起來都如同本能般自然,然而對於位移的能力,她嘗試了許久,卻始終未能取得絲毫成效。
她顯然不具有這個能力。
那就出現了一個問題。
她當時是怎麼出現在另一個大陸的流星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