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就像是做到一半的美夢突然清醒了一樣。

不，或許比那更糟吧，至少夢醒之後面對的是現實，而不是接踵而至的噩夢。

「被年齡比自己小的孩子保護，庫洛洛就像大家的弟弟一樣呢。」

希拉這麼評價他。

「庫洛洛這樣就好，不用在意。」

派克諾妲這麼對他說。

就像她們說的，他似乎總是被保護的一個。

但是他並不想一直當大家的弟弟，保護他人也並不只有透過武力一種方式。

一盤清掃戰士的錄影帶帶來了改變的機會。

於是他召整合員，開始了在流星街的定期表演。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清掃戰士大受歡迎，流星街的孩子似乎從來沒有這麼團結過，他們一起討論著清掃戰士，一起結伴來看錶演，一起為他們喝彩。

他們每天每天地排練，認真地給團隊取名，想象著將來作為旅團環遊世界的未來。

或許有一天，他們甚至能借助這個團隊在外界打響名聲，使外界人士認識到流星街人的存在，進而改變對流星街的看法與對待方式，並最終促使流星街的狀態發生轉變。

他這麼想過。

一切都像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團隊間其樂融融的氣氛讓他們沉迷其中，孩子們的哭聲，人販子的槍聲，一切都被夥伴們的笑聲掩蓋了過去，所以才會讓他產生了靠自己的方式也能保護流星街的大家的妄想吧。

但是妄想終究是妄想。

夢也終有清醒的一天。

來自外界的威脅始終存在，軟弱的幻想只會給同伴帶來進一步的傷害。

在親眼看到了仍舊處於昏迷中的薩拉薩，看到她渾身的傷口和與身體分離的雙腿後。

庫洛洛心中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如果不是他組建配音團隊的話，如果不是他提出有錄影帶更好的話，如果他昨天堅持去找薩拉薩的話，如果……

這都是他的責任。

他看著即使被窩金一拳打上側臉，被迫吐出一顆帶著血沫的牙齒，卻依舊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的男人。

他還不能死，庫洛洛知道這一點，窩金知道這一點，男人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他眼眶酸澀，不抱期望地低語道。

他們明明從來沒傷害過外界的人，甚至已經儘可能地避開他們了，為什麼還要對他們趕盡殺絕呢。

“呵呵……”男人低低地笑著，黏膩的眼神一一掃過站在房間中的每個人，像是在評估他們的價值，在掃到他身上時，他舔了舔嘴唇，“……要是當時抓住的是你的話，呵呵呵，我大概能玩得更爽點吧……”

“……你這個混蛋！”窩金額頭青筋暴起，掐住男人的脖子，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事到如今還不反省嗎！”

“咳咳……”男人掙扎著，面部漸漸因為缺氧變得青紫，手腳也抽搐起來。

“窩金……”庫洛洛制止道。

“庫洛洛！看他這幅樣子，鬼才信他會告訴我們什麼有用的情報！”

窩金嘖了一聲，卻還是把男人狠狠地甩在地上，男人一邊乾嘔，一邊努力張大嘴，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他緩過氣後，再次掙扎著起身。他的四肢早就在昨晚被梅洛盡數打斷，此刻他只能如同軟泥一般，依靠著四肢的微弱力量，艱難地支撐著上半身。

“……呵呵，清掃垃圾還需要什麼理由嗎？”他呸地一聲吐出嘴裡的泥土，輕蔑地看著他們嘲笑道，“你們應該跪下來感謝我給你們垃圾般的人生賦予了唯一一點意義。”

那不是看同類的眼神。

男人沒有說謊，他是真情實感地把他們當做垃圾看待的。

原來如此，在他的眼中，他們都是“垃圾”，而不是和他相同的人類，所以他能毫無負罪感地掠奪這裡的孩子，也能隨心所欲地將惡意施加到他們身上。

一切都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把流星街的人當做人類來看待。

庫洛洛看著彷彿自暴自棄，瘋了一般又開始笑的男人想道。

所以即使他們的表演再精彩，取得再多讚美也不會帶來任何改變。

沒有人會聽他們說話，就像人類會為猴子的表演歡呼打賞，卻沒有人會特地去想猴子在想什麼一樣。

他的想法從一開始便是錯誤的，流星街的人與外界的人本就截然不同，幻想透過和平手段實現友好共處更是痴人做夢。

“有什麼好笑的嗎？”

在聽到聲音的剎那，男人的脖子像是被掐住一樣，他不顧自己被打斷的四肢，連滾帶爬地往後挪了挪，忌憚地看向來人。

他的眼睛裡終於有了其他人的倒影。

梅洛換了一身衣服，她的雙手也都被纏上了繃帶，這已經是她拼命拒絕的結果，修女最初甚至想給她打上夾板做固定。

但是即使這樣，她看起來也夠可憐的了，她站在窩金旁邊時幾乎只有他的腰那麼高，除了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雙手外，她的臉上也有些細碎的小傷口，無一例外都被修女悉心地處理過。

但是在男人眼裡，一副重傷裝扮的梅洛輕飄飄瞥過來的一眼似乎比塊頭高大，神情兇惡的窩金的一拳更有威懾力。

這就是小梅一直以來的做法。

這就是暴力的力量。

只有擁有暴力，讓那些人渣都為之膽寒，才能保護自己在意的東西。

庫洛洛在此刻更深刻的體會到了這件事。

梅洛環視了一圈房間。

“俠不在嗎……”

“他跟著瑪奇她們一起去給修女幫忙了。”飛坦說道。

他之前還和梅洛很不對付，甚至在她第一次出現在排練現場時上前主動挑釁，最終兩人大打一架，現在卻願意以平和的態度主動搭話了。

“額，謝謝？”梅洛不太習慣。

誒……不過也不是什麼必須一個個親自通知過去的大事，直接讓庫洛洛轉達也一樣。

“庫洛洛，方便出來一下嗎。”

——

她帶著他走到了教堂外。

是啊，好歹一起相處了兩年時間，不說一聲就離開多少有點失禮吧。

雖然她還沒想好怎麼說這件事。

梅洛斟酌著。

哎，還是再拖兩天吧，從巴託奇亞到優路比安至少還要兩天時間呢，現在說了的話總感覺接下來兩天不知道該怎麼相處了。

對她來說，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其他人遠比做出決定或是隱瞞決定更困難。

作為交換，梅洛決定問問薩拉薩的情況。

她看向庫洛洛。

“……你，在哭嗎？”她驚訝道。

……他在哭嗎？

“……”庫洛洛默默擦掉眼淚。

“為什麼？”

她一大早就被議會叫去詢問相關情況了，所以不太明白後來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

她從小到大隻見過糜稽哭的樣子，但是糜稽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也沒鍛煉出什麼安慰人的本事。

她蹙了蹙眉：“……那個男人說了什麼嗎？還是做了什麼嗎？我幫你……”

她不擅長解決情緒問題，但是很擅長解決引起情緒的事情本身。

本來她是覺得這畢竟是流星街的事，剩下一個人交給他們處理會比較好，但是人渣果然是人渣，還是立刻去死比較適合他。

“抱歉，小梅……”他輕聲道。

“為什麼庫洛洛要道歉？”

“……要是我能考慮得更全面一點的話，小梅也不會受傷……”他說著說著又要掉眼淚，他伸出手，又不敢碰被紗布抱住的地方，“手很痛吧……”

“這是我自己想做的，和你沒關係吧。”

有點幻視糜稽了，但是糜稽一般都會放聲大哭，搞得眼淚鼻涕糊一臉呢。

“好了，別哭了。”

咦，說起來她安慰糜稽時好像也只會說這一句。

“啊，不行不行，小梅你的傷口不能沾水的。”庫洛洛連忙後退。

梅洛看著他手忙腳亂地翻口袋找手帕的樣子，覺得不告訴他們，就這樣像往常一樣度過接下來兩天或許是個意外的不錯的選擇。

“說起來你們的表演怎麼辦？要延遲嗎？還是說要放棄？”等到庫洛洛心情平靜下來後，她問道。

庫洛洛搖頭：“我已經決定不再繼續配音表演了。”

“……這樣啊。”

發生了這種事，放棄也情有可原吧。

“小梅……”他猶豫地看了她一眼，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兀自點了點頭。

梅洛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上次看到這副表情還是庫洛洛邀請她一起去看排演，然後她就自然而然地被拉進去充壯丁了。

“但是旅團不會解散。”他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格外冷靜，“我們會以另一種形式繼續下去。”

“梅洛。”他看向她。

“你可以，和我一起，領導這個團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