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一大清早,就率隊出城,往南邊兒去了。
昨夜,他殺了太多的人,再不走,沒法交代。
他不算仁義之人。
甚至無論是樣貌還是行事風格,都能稱得上是小人。
但他說過的話,一定作數。
南平往南,他說要分給季離一半。
如此,無論如何,當然得叫季離活著去拿。
所以他不嫌費勁,做了這許多事。
一為出氣,二為季離。
而且他雖然給季離留下了後路,卻是希望季離永遠都用之不上的。
今兒個是九月初九。
既是修行界的大日子,也是年輕修者的好日子。
一年一度的宗門納新盛會,即將在道門青玄山舉辦。
可這回,卻與往年有所不同。
今年的納新盛會,來的宗門,比哪一年都全。
至於全到什麼地步呢?
道門佛門,書院劍宗。
自不必說。
連隱世多年的魔宗都來人了,來的是魔宗世間行走,半淵。
還有大衡通天教來人了,也是世間行走,名叫夏侯長鳴。
甚至丹鼎宗,藏刀樓,雲水間,還有最神秘的,南海中的天涯海閣,都派了人過來。
可這一屆,大多的少年英傑,都已入了宗門。
只有梁親王世子手下的麥子,還有徐親王世子手下的徐寄遙,聽說會去參加,各自尋一修煉之所。
除了他倆,潛龍榜前十之人,僅剩季離再無宗門。
季離沒想著去參加,沈京昭與陳扶蘇早就說過,要領他去瞧個熱鬧。
可他實在很忙。
今兒個天剛亮,東城府衙的段玉就來過了。
多虧陳圓圓醒得早。
段玉尋到了上次說過的,一名殺了數十人的刀客。
並且他用的是菜刀。
據傳,起因只是一言不合。
今兒個,段玉給的地址,在北城。
離著挺遠,季離只能早些出發。
於是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他便穿上青衣,揣著黑巾,佩劍出門。
如今青仙之名太過響亮,他可不敢像往常那樣,一出了門就黑巾遮面了。
好在,青衣普通,不算惹眼。
清晨時辰還早,許多鋪子都未啟板,街上車馬行人匆匆,只為奔波,不曾停留。
北城的那間小院兒,實在偏僻,季離對照了好久,才算確定下來。
來了院前。
門口的木門破爛,院牆也是東倒西歪,瞅著不像房裡住了一名刀法卓絕的刀客,倒像是個懶散不修邊幅的漢子。
季離輕躍跨入小院裡,仔細側耳聽了聽,屋內有人聲,於是上前幾步,將窗戶捅了個小窟窿,往裡偷瞧。
卻只見屋內,一魁梧壯碩大漢,正攙扶著一拄拐的斷腿老者。
老者走路顫顫巍巍,瞧著年紀許是剛過花甲。
大漢好奇問道:“爹,您又要去哪兒啊?”
老者連眼睛都抬不起來,卻倔強唸叨:“打,打仗。”
大漢再問:“爹,去哪打仗啊?”
“大衡。”
大漢笑道:“爹,您要去打仗,總得把衣褲穿上吧?”
應是大漢為了伺候老爹方便,所以只給老人家穿了條裡褲。
老者卻又在重複:“打仗。”
大漢實在無奈,哄著好半天,才將老者送進了裡屋。
走之前,季離看見老者臉上,已滿是淚痕。
許是當年徵南軍,退下來的老兵吧。
在天都,季離實在見過不少。
個個都積攢了一身的傷。
這才使得老者年逾花甲,身體便不堪至如此境地。
過了一會兒,那名大漢從裡屋出來,季離注意到,他的腰間別了一把菜刀。
於是心裡清楚,自個兒暴露了。
季離退後幾步,蒙好黑巾,等在門口。
不一會兒,大漢開門走出來,瞥了一眼季離,沒說話,回身先把門關好。
隨後大漢轉過身來,才張口問道:“你就是那個青仙吧?”
“是。”
季離看他光著脊樑,身上滿是傷疤,就連左臉上,都有一道二寸長的疤痕。
顯得面目猙獰。
大漢絲毫不曾意外,又問道:“因為我殺了些人,上了那個懸賞榜,所以你來殺我?”
季離總覺著大漢身上,有股壓迫之感。
不自覺的退後一步,手握劍柄。
“你能說說,為何要殺那些人嗎?”
大漢負氣道:“我殺的不是人!”
季離搖頭。
“你知道我不想聽這個。”
大漢頓了頓,說道:“青仙,你可知道,他們做了什麼?”
“什麼?”
“他們打我爹!”
季離一愣。
大漢此時講起,聲音聽來仍難掩氣憤:“我爹本來身體算是硬朗,還能自個兒出去討生活,擺攤賣些籮筐之類的小手藝,誰知,他們張口就管我爹要五十兩銀子,說是上貢錢!”
“我爹不交,也交不起,只是上前跟他們理論幾句,就被打的不省人事!”
“我爹可是徵南軍的英雄!沒有他拼命報信兒,當年起碼要多死上好幾萬人!”
“可這幫狗孃養的,竟然打我爹!打殘廢軍人!”
“我爹被他們打成如今這樣子,屙屎屙尿自個兒都不知道。”
“可自從聽說大衡要起戰事,他每天都想著去前線,回徵南軍,還要為大乾打仗!還想著,保護老百姓!”
“保護這些,把他打成這樣的人。”
“青仙,我知道你常給百姓做主,但是你告訴我,他們該不該殺?”
“假如你是我,會如何做?”
大漢說完,從腰間抽出菜刀,咣啷一聲,丟在地上。
季離不知該說什麼。
難道問他為何不報官?
他比誰都清楚。
俠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官老爺,一般都是收誰的銀子,替誰辦事,簡單又直接。
他一直看著大漢的眼睛,所以他相信,大漢所說的每一個字兒,都是真的。
不自覺的,季離的手從劍柄上撒開了。
捫心自問。
大漢說的沒錯,如果季離是他,也會如此選擇。
可能,死的人還會更多些。
季離退了三步,以此示意,自己不會再動手,隨後問起:“你是什麼修為?為何要把刀丟在地上?”
“我是四轉。”
大漢笑著說道:“我知道,榜上死了不少四轉修者,我一定不是你的對手,所以就把刀丟了,命交到你手上,我信你。”
季離點頭,心中已有定奪。
“好好照顧老人家,別再……殺人了。”
言罷,翻身出院。
可季離沒走,只是摘下面巾,站在院門不遠處。
要不了多久,段玉便會來。
他得等著。
直到半個多時辰後,遠遠地,段玉穿著捕快的那身灰色官服,佩著刀,朝小院走來。
一抬頭,他便看見了季離。
段玉先是一愣,眼中疑惑之色甚濃,隨即趕忙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段玉年紀不大,二十出頭,長得也算方正,很濃的眉,很大的眼。
他心地很好。
季離曾打聽了周邊兒的好些百姓,都說這段姓捕快,最熱心腸兒,也最不要命。
幫派之人下來掃蕩銀錢,東城府衙,沒有捕快敢冒頭。
只有他敢上。
雖說時常鼻青臉腫吧,但是卻總笑呵呵的,幫百姓收拾殘局。
自個兒撞壞的東西,還得自個兒賠。
他姓段,名玉。
有幾個老大娘,在背後管他叫短命鬼。
可他從沒放在心上。
所以季離選了他。
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老陳捕頭死的時候,段玉哭的最狠,險些背過氣去。
段玉來了身前。
只見他拱手一禮,抬頭好奇問道:“季離少主,你這是……院兒裡沒人?”
季離搖搖頭。
“有人,但是,他不該死。”
段玉看著季離認真的表情,清楚許是事情起了變化。
略微一想,便問道:“這刀客,殺人是因為,有苦衷?”
“他是為了自家老爹,才殺了人。”
段玉大概猜到原因,仍堅持說道:“可那是幾十條人命。”
季離沒想多說。
“懸賞榜上,把他的名字劃掉吧。”
段玉一怔,猶豫片刻,還是說道:“季離少主,這恐怕不合規矩。”
季離清楚,段玉敢對著自己說出這話來。
便代表他不是一個只知道完成懸賞,拿銀子了事的貪心捕快。
“段玉,你聽著,我不是來斷案的,我也不想評判誰有多大的罪過,誰又是被冤枉的。”
“我只有一個想法。”
“那就是,若我是他,我會如何做。”
“今日聽他言語,我也忍不住氣憤難當。”
“若我是他,殺的人,不會比他少。”
說完,季離拍了拍段玉的肩膀,轉身便走。
他比段玉年紀小上不少,本不該有這一舉動,但他總覺著,該叫段玉好好想想自己的話。
最近,又常看世子李建成拍人肩膀。
於是便跟著學了過來。
段玉心裡想笑。
他知道季離比他小了快十歲。
看著少年故作老成的拍著自個兒肩膀,他只覺得季離實在不適合這種上位權貴的御下把戲。
不過他也想著,關於這刀客,的確是該去好好再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