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師大的林蔭大道被白雪覆蓋,一眼望去除了周圍成排的枯樹,只有幾個縮著身快步走過的學生。
裴晚曦抬頭挺胸地走著,心情格外輕鬆,猶如心頭卸下了一顆千斤大石。
她知道,今天會是她最後一次來這裡。
拿著離職單走進教授辦公室,她看向坐在辦公桌前的男人,「教授,請問您現在有空嗎?」
教授抬頭看來,和藹一笑,「晚曦,你怎麼來了?」
「我剛好看完下學期的課程安排,正想和你聊聊呢。」
見他示意她坐,裴晚曦微笑坐下,「我想和您談談關於我的助教職位。」
「當然可以,怎麼了?」
「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辭去助教的職務。」她將離職手續放到桌上,「希望您能幫我核章。」
看著離職單,男人面露詫異,遲疑許久,「嗯??晚曦,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最近我發現自己對教學的熱情不再像以往那樣,也發現教育並不是我真正想追求的方向,希望能專注在更符合我生涯目標的事情上。」
男人皺眉,思索片晌,「晚曦,我記得你最近在忙結婚的事,是不是壓力太大了?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你再過不久就能申請副教授了,以你的能力一定能申請成功的,要是現在一時興起轉換方向,那很可惜的。」
裴晚曦莞爾,「不,教授,其實我從高中起就有比教學更濃烈的興趣了。」
「這些年來考上師大數學、讀到博士班,最後當上助教,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的選擇是不是對的。」
「直到最近我遇見我的愛人,他讓我明白生命的有限和無常,也讓我發現我一直都沒有好好面對自己,勇敢追求真正想要的生活。」
她看向教授,笑容堅定,「所以這不是一時興起的決定,是我多年來的審慎考量,還請您理解我的選擇。」
男人沉默許久,長嘆口氣,雖覺可惜卻還是慈祥地笑了,「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決定,也佩服你的勇氣,這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在離職單上簽名,他推給裴晚曦,「謝謝你過去為繫上做出的貢獻,祝你未來一切順利。」
到教務處辦完手續,裴晚曦走出校門時,回頭望了眼。腦海浮現裴華信得知此事震怒的表情,她噗呲一笑,提了提肩上的帆布袋,笑著踏上林蔭大道。
髮絲隨風飛,她步伐輕盈,像是一隻飛舞的蝴蝶。
忽而,思緒回到她與孟乘淵的第一場夢。
裴晚曦數年來都想不透,當時她為何會在生態池前,看著那兩隻溺斃的蝴蝶那麼久。
如今,心中終於一片明澈——那兩隻蝶不是死了,而是飛往屬於他們的藍天。
坐公車來到市集,裴晚曦在書店挑了本手語書,再到市場買完麵包和水果,發現這裡距離孟乘淵的店不遠,於是決定不直接回家,改道前往加油站。
繞過一個個攤販,她正要過馬路去搭公車,身後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裴小豬。」
裴晚曦在人流中扭過頭,只見鄒錢姑如初見時坐在街道邊,身前是用紅布簡單搭成的小攤販,上面擺滿各樣水晶飾品。
「鄒錢姑?」裴晚曦走近她,蹲下身,雙手環膝朝她笑,「您怎麼來這裡擺攤了?」
盯著她神采奕奕的笑容,鄒錢姑勾起唇,「呦,瞧你這隻小豬都要變成蝴蝶了,發生什麼好事啦?」
裴晚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
「你去找孟乘淵,還從大學離職了,對吧?」
「欸?」裴晚曦驚訝地睜大眼,「您怎麼知道?」
「我可是女巫啊,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鄒錢姑又是那副自信的表情,拇指滑著手上的水晶串珠,「我還知道,你又讓另一個痴情男人傷心了,果然是個壞女人。」
「不過,這世間就是如此啊??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想得一物就得拋棄另一物,這是永恆不變的定律。」鄒錢姑自言自語著,突然一頓,「說到拋棄,上次和你說的方法,你已經想好了嗎?」
「那可不是小孩子辦家家酒,可是玩真的喔?只要下定決心,時空就再也不可逆了。」
看著老者帶著玩味的笑容,裴晚曦抱緊膝蓋,神情倔強,「只要讓信物不消失,不就好了嗎?」
「照您說的,只要不讓我和孟乘淵的信物全部消失,那麼孟乘淵就算活過二十五歲也不會死,不是嗎?」
「呵,你以為那麼容易?」鄒錢姑冷嗤,注視她的目光輕蔑,如同睥睨螻蟻,「神和他交換的誓約明確規定只讓他活到二十五歲,你這樣明目張膽地造反,難道想瀆神不成?」
「我是很尊重神明的。」裴晚曦微笑,「我感謝神慈悲,沒收走我和他的命,也感謝神讓我想起他,更感謝神讓我與他相遇。」
「但尊重歸尊重,感謝歸感謝。」她神態溫柔,眼中卻帶著殺伐果斷的冷靜,「我更相信人定勝天。」
鄒錢姑聞言,細看了裴晚曦幾眼,表情陰沉下去,「裴晚曦,我警告你,凡人向神明祈禱和褻瀆神明,只有一線之隔。」
「要是沒拿捏好分寸,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你可別越界了。」
「我這不是褻瀆,只是找出了規則的漏洞。」相比她的冷厲,裴晚曦卻一臉泰然,眼梢掛笑,「神當初確實說只讓孟乘淵活到二十五歲,但祂沒說這個規則沒有例外。」
「既然這條規則模糊不清,沒有明確界定的處理方式,那就代表我可以利用這個漏洞,制定策略避開限制,從而取得最佳解法,在這場遊戲中獲勝。」
「而那個最佳解法就是——」裴晚曦彎唇,語氣堅定且自信,「我會保護我和他的信物,直到我死為止。」
鄒錢姑盯著她,再度陷入沉默。
許久,鄒錢姑皮笑肉不笑地扯唇,「哈??真是個伶牙俐齒的臭丫頭,居然敢把數學老師的那套用在這上頭。」
「我已經不是數學老師了。」突然想起昨夜的問題,裴晚曦又開口:「鄒錢姑,我想問您,能證明我和孟乘淵羈絆的信物,如果不是來自當年的,還有用嗎?」
看著她期待的目光,鄒錢姑笑嘆口氣,「你這問題問得好,但我給不了你一個答案。」
「不過我能告訴你,信物若不是因為深厚的依戀而生,而是為了成為信物而生,那這樣的信物就是矯情和虛假,根本不配作為信物。」
「所以你要是打算耍小聰明創造新的信物,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吧。」
沒想到又被她一語道破心思,裴晚曦皺眉沉思許久,再次問道:「那我和孟乘淵現在,究竟還剩下什麼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