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晚曦覺得荒唐,見孟乘淵出現在這,她驚訝後的第二反應不是質疑他怎能來到這裡,而是慶幸他還健在。
她站起身,走近他,「你怎麼會來這裡?」
男人那雙在夢中如盛滿露珠的眸子,此刻像枯死一般,黯淡無光。
他在這一個月內彷彿遭逢鉅變,暴瘦下來,雙頰凹了下去,連面板都微微泛黃,下巴滿是青色的鬍渣。
他發生什麼了?
裴晚曦皺起眉,她記得十二月底在巷口遇到孟乘淵時,他沒有那麼瘦的。
孟乘淵面無表情,視線仍駐留在她的婚紗。
女人的婚紗是蓬裙款式,但不浮誇,蕾絲薄紗繞過肩頭,白皙肌膚若隱若現,胸前的紡紗綴著顆顆水鑽,十分耀眼。
很適合她,因為她本身就是閃閃發光的存在。
孟乘淵忽然想起那天——她走出導師辦公室,抱著一大束玫瑰花,穿著白色小洋裙。
他當時看見她走出來,第一反應是躲進走廊的拐角,那個陰暗的旮旯。
而直至今日,他依然只能躲躲藏藏地、極其可悲地看著閃耀而觸不可及的她,就像陰溝裡一隻下賤的老鼠。
喉嚨刺痛起來,孟乘淵看向裴晚曦,眼睛紅了。
「??老師。」孟乘淵張唇,兩個字被撕碎成破爛不堪的音符,比上次還要微弱許多。
他沒有好好吃藥嗎?裴晚曦憂心地想。
她仰頭看他,不遠處半開的窗戶不斷飄入冷空氣,抖出像哭音的風聲。
孟乘淵凝視她片刻,低下頭,從口袋掏出筆和筆記本時,眼睛瞬間水霧瀰漫。
寫下第一個字時,他身體一顫,眼淚滑落在紙上,暈出深色的水漬。
直到顫顫巍巍地寫完所有字,孟乘淵又從口袋掏出一個粉色的盒子。
盒子上似乎印著什麼,卻已被磨損得無法辨識。裴晚曦眉頭緊鎖,待從破損的外盒看清好似兔子耳朵的圖案,她一怔,渾身都凝住了。
——只要信物全部消失,孟乘淵就會死,到時你們之間的所有羈絆就會成為一場大夢了。
——他就會消失在現實世界的這個時空,也會消失在你的記憶裡囉!
不??
裴晚曦呼吸發抖,孟乘淵卻沒看見她眼底的恐懼,只是抽泣著,將筆記本遞到她眼前。
「老師。」臉龐滿是淚痕,孟乘淵哽咽地說。
裴晚曦僵硬地看向他本子上的字:『你送我的喜糖,我不要了。』
『喜糖是新人給別人的祝福,我不要你的祝福。』
「老師??」孟乘淵又喚她,哭音顫慄。
『我不會開心,也不會平安,心想事不成,日日都不好,所以我不要了。』
淚水迅速盈滿眼眶,裴晚曦抽了口氣,「孟、孟乘淵??」
孟乘淵恍若未聞,拆開那盒喜糖,把裡頭的八顆巧克力倒在手心,再從盒中拿出一張拍立得。
臉頰淚花遍佈,他一手攥著盒子和八顆巧克力,一手捏著照片,哭得全身都在抖,整個休息室被他的嗚噎聲填滿。
他發不了聲,可每一個脆弱的音節都是撕心裂肺,「我??不要??了。」
裴晚曦覺得她快死在他無助的哭泣聲裡。
孟乘淵看著她哭,淚眼婆娑的面容委屈不已,捎著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淒涼。
「老師,我??不要??」
眼淚不停流下,裴晚曦心如刀割。
她沒想到,原來生不如死是這種滋味。
恐懼的血液汩汩流入四肢,裴晚曦看著孟乘淵直搖頭,「不要??孟乘淵,不要??」
忽然,孟乘淵咬牙,撕掉那張拍立得。
「唰——」西餐廳內的兩個人裂成兩半。
「不要!」裴晚曦瞠目驚叫,想從他手裡搶走照片,孟乘淵卻避開她的接觸,往後退了步。
隔著淚霧看著裴晚曦,孟乘淵肩膀顫抖,胸膛起伏不定,猩紅的雙眼空茫。
「孟乘淵,你、你先聽我說??」見他情緒崩潰,不斷往後退步,裴晚曦盡力調整呼吸,緩步走近他,一隻手懸在空中,「你能不能把那張照片,和糖果給我?」
兩串淚水再度滑落,孟乘淵朝她搖頭,繼續往後退。
心底著急得像一鍋煮沸的熱水,裴晚曦大腦瘋狂運轉著,試圖從與他的過往中尋找突破他內心防線的關鍵物。
視線落在他消瘦的面龐,裴晚曦又湊近他,「孟乘淵,我們去吃飯,你肚子餓了吧?」
「我想吃你做的??」她說著,腦海浮現一個畫面:少年從廚房端著陶瓷碗走來,將熱騰騰的麵放在她身前的小桌子。
他先是用筷子捲了一大柄麵,再往嘴裡塞,兩頰漲得鼓鼓的,泛起淺淺的紅暈。然後他發現她正在看他,吃驚地瞪大眼,隨即低頭紅了臉頰,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裴晚曦屏息,朝孟乘淵走近一步,輕輕吐出一個字:「麵。」
「孟乘淵,我想吃你做的麵,你過來好不好?」
她話音方落,孟乘淵卻又後退一步。他拼命撕扯喉嚨,幾個殘破的哭音溢位唇縫,「老師??要??結婚??不能??」
「不能??麵??」孟乘淵說著,不斷往後退,逐漸靠近那敞開一半的窗。
見他抬起抓著巧克力和相片的手,往窗戶望了眼,裴晚曦心一跳,恐懼迅速攀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