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丞的那一長串廢話,像蒼蠅般在耳際嗡嗡作響,陪了我好一段距離。
走到站牌,我先是確認路線和時刻表,回頭才發現蘇唯星低頭不語坐在那邊。
月光從枝葉間灑落,候車亭裡,她的身影像極了一顆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孤獨星星。
而候車亭外,正注視著她的我,則像是一個被隔絕在光年之外的陌生觀星者。
沒有出聲打擾,我在原地靜靜等著,等著公車到來,也等著蘇唯星自行從孤獨裡脫困。
只是公車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一連幾輛,蘇唯星卻像視而不見,始終沒有動作。
「蘇唯星。」我忍不住提醒,「再等下去就沒車了。」
她抬頭不語,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前一刻公車離去前的溫熱。
『不早了,』我往前幾步,伸出手,『你自己看時間。』
「我沒在等車。」蘇唯星開口,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哭過的關係,聲音還有些溼潤。
坐在候車亭裡沒在等車,道理應該是和佑丞坐在教室中卻沒在上課是一樣。
這我能理解,總之,就是心的問題。
『你打算一直坐下去嗎?』我強調,『時間真的不早了。』
「沒。」蘇唯星語氣冷淡,「要回去了。」
『家人會來接你嗎?』雖然感覺自討沒趣,但我還是問了。
蘇唯星搖頭。
『騎車?』我又問。
蘇唯星又搖頭。
『搭計程車?』我繼續問。
蘇唯星繼續搖頭。
『難不成你要走回去?』
「不行嗎?」蘇唯星終於不再搖頭了。
『不覺得危險嗎?』我目光落在前方。
時間不算太晚,不過這附近不僅行人少,路燈更少。
晦暗不明的,和鬼故事裡會出現的場景倒有幾分相似。
而且,國中雖然是用學區去分配的,醫院離學校也並不遠,但所謂的學區其實分佈很廣,有人住在學校對面,上學只要過個馬路,有人騎腳踏車卻要用上二十分鐘。
「危險?」蘇唯星看著我說,「不是有你跟著?」
『我?』我指著自己。
「這裡還有別人嗎?」
『我又不是保鑣。』
「喔,那就算了。」蘇唯星話說完立即起身,自顧地往前走去。
『唉!』嘆了口氣,我快步跟上,『等等。』
蘇唯星步伐不快,跟上後我也放慢腳步,和她一直維持在二到三步的距離。
「有火車會經過嗎?」一段路後,蘇唯星忽然停步。
『什麼?』我一時間會意不過來。
「離這麼遠,」蘇唯星迴頭,「中間是要留給火車過嗎?」
『保持距離,』我看了她一眼,『才能綜觀全域性。』
「呵呵。」蘇唯星出乎意料地笑了出來,「不是以策安全嗎?」
『原來你也會笑?』當然是以策安全,但實話傷人啊!
認真來說,這句話很是矛盾,因為蘇唯星不只會笑還很常笑,但那種笑是維持秩序時警告意味濃厚的笑,和現在這種發自內心的笑容截然不同。
「賴禹衡,」蘇唯星似乎察覺到我意有所指,「你是不是覺得我難相處?」
『怎麼會。』必要說謊時,我會選擇聽起來模擬兩可的答案。
「怎麼會?」蘇唯星質疑,「那就是了。」
『不是。』我立刻否認。
得罪風紀,很可能會有讓本人力壓群雄,榮登自強英雄榜榜首的風險。
「你在冒汗了。」蘇唯星冷冷地說。
『哪有?』我下意識地擦了擦額頭。
「真是謝謝你。」蘇唯星加重語氣。
百分之兩百的言不由衷。
『真的沒有。』我趕緊搖手。
「算了,不想跟你計較。」蘇唯星語氣恢復平淡,「走啦!」
『謝女俠不殺之恩。』我鬆了口氣。
「胡說什麼,」蘇唯星沒好氣地說,「放心。」
『放心?』
「我不會公報私仇的。」蘇唯星露出笑容,維護世界和平的那種。
『喔。』我輕輕點頭,放得下心才有鬼。
「剛才在醫院我是不是很丟臉?」走沒兩步,蘇唯星又開口。
『當然不是。』我搖頭,語氣堅定不移。
「真的?」
『真的。』不只語氣,我連表情都堅定了起來,『其實我也想哭,只不過被你搶先了。』
「騙人,」蘇唯星眉頭微皺,「你才沒有想哭。」
『真的,連佑丞都說他想哭了。』為了增強可信度只好拉他下水。
「我不信。」蘇唯星緩緩搖頭。
『要不我明天叫他當面哭給你看?』
「賴禹衡,」蘇唯星白了我一眼,「你有毛病嗎?」
或許是個性使然,同班這兩年多來她還真沒給我好臉色看過。
『蘇唯星,』我突然有感而發,『其實你笑起來蠻好看的。』
「什麼意思?」蘇唯星似乎有些意外。
『就字面上的意思啊!』我看著她說:『幹嘛老是板著一張臉。』
當這年紀的女生搶著當人見人愛的白雪公主時,唯獨她板著臉孔讓自己看起來像熱愛分享毒蘋果的壞皇后。
「不這樣你們怎麼會怕?」蘇唯星說得理所當然,簡直把風紀股長當成天職。
『犧牲會不會太大了?』
佑丞在場的話應該會立刻點播一首「用心良苦」送給她。
不過她說得也沒錯,國中時期的男生不僅愛唱反調,還頑皮到令人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