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一離家出走那天只背了一個黑色雙肩包,但根據林家人回憶,她帶走了不少東西,一個雙肩包是放不下的。
再結合她選擇了一條能夠甩開監控的路這件事,足以得出結論:離家出走是她深思熟慮的決定,且在離家之前,她已經將前期準備工作的所有痕跡都抹除。
柳琪腦海裡浮現林楚一的面容,她想象著對方夜裡躺在床上,在腦海裡一次又一次推敲自己的選擇;在間暇時間,一遍又一遍重走那條山路,記下每個監控攝像頭所在的位置;又或者,她關上房門,將黑色雙肩包裡的東西打包完又倒出。
她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下定決心的,又默默準備了多久?
有人幫她嗎?錢鶴知情嗎?
根據警方調查報告,錢鶴當天正常上下班,她的工作地點在市區。錢鶴平日開著自己的黑色鈴木利亞納通勤,單程35-50分鐘。全程都有道路監控為證。
2024年9月2日當天也不例外。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警方排查了克別山周邊,並對林楚一的個人賬戶和手機都進行監控,但卻一無所獲。
錢鶴被多次傳喚問話,她的行蹤和消費記錄也被納入警方監控範圍。
但就像在林楚一出走當天表現得一樣,她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得知林楚一失蹤後的激動情緒,也像是在主動給出符合結論的條件——她對林楚一的離家出走計劃一無所知。
一個月後,錢鶴奶奶去世,她開車回老家淺明參加葬禮,一週後才回到華菱。
林楚一再也沒出現過,又過了半個月,警方於是將案件轉為長期跟進狀態。
林楚一帶走她的護照和身份證。
在等待水煮開的間隙,柳琪又點開了微博,她搜尋錢鶴的id,很快發現了跟她頻繁互動的賬號,名叫「二進位制積雨」。
二進位制積雨的ip在華菱,柳琪翻了翻,在她相簿裡翻到了自拍。這不是林楚一。
但這位二進位制積雨和錢鶴的關係很要好,就在一個星期前,錢鶴還評論了她發的追星狀態。看來二人作為朋友,在音樂品味方面有共同之處。
柳琪於是在二進位制積雨的微博裡搜尋兩人共同喜歡的歐美女歌手的名字,果然在很多條動態底下,都能看見錢鶴與她的互動。從兩年前起,錢鶴的ip便一直顯示在歐洲,大部分時候在西班牙,有時候在別的國家。
不斷地往前翻,柳琪找到一條2023年的動態,二進位制積雨轉發了一條華菱本地livehouse的微博,那天是萬聖節,livehouse舉辦了歐美音樂專場活動,讓大家cos自己喜歡的歌手和mv中的角色,主辦方發了很多當晚的照片。
二進位制積雨轉發微博艾特了錢鶴,說快看第八張圖。
錢鶴很好被認出,她是那幾個人裡唯一露出手臂和小腿紋身的人。但她身上沒紋花體字,也沒有老傳統大圖。
柳琪將照片儲存,發給林曉丹,後者幾乎了立刻就給了回復。
這人的確是錢鶴。
水開了,柳琪放下手機,只覺得有些乏味。她泡好泡麵,拿到客廳那張大書桌上,開啟電腦。
螢幕上仍顯示她查詢的某家超市的官網。柳琪點了網頁右上角的叉號,又迅速開啟另一個網頁。
她不太想看向電腦桌面。總感覺小說文件在對自己尖叫。
辭職之前,柳琪覺得信心滿滿,自己當了7年刑警,碰見過各種奇人奇事,能寫的案子不少。開啟文件敲下標題時,她腦子裡已經浮現自己的小說被改編成電視劇並被自己喜歡的明星主演的畫面。
她在電腦前坐了幾天,修修改改,一鼓作氣寫到第七章,這個勁頭就突然消失掉了,從那時起,每寫100字都像是參加了凡爾登戰役中的一次衝鋒,區別在於犧牲的都是她的腦細胞,陰溼泥濘的戰壕和鐵絲網就是自己糟糕的文字排程能力和匱乏的詞庫。更糟糕的是,精心構建的主角形象,不知怎麼的,越看就越像劉思桐。
太可怕了。
柳琪有把寫完的部分發給陳琳看,但陳琳平日愛看馬爾克斯和福克納,對於柳琪的稿子,她的評價是:一看你就很懂行,也很想讓別人直到你懂行。
柳琪很擅長抓捕隱匿各處的嫌疑人,但當這個物件換成了靈感,面對自己的紛亂思緒,她束手無策。
她或許要面對一種可能,自己並不適合寫小說。
但若是如此,自己現在又該去乾嘛?
距離她從警局衝動地辭職不過三個月。
柳琪身邊大部分人都不理解這個決定,她也幾乎沒有解釋。母親和母親那邊的家人輪番電話轟炸,柳琪實在是不想再應付,於是獨自從華菱搬回塔縣。這裡是父親的家鄉,他死前給柳琪留了一套小房子,她便逃難似的過來了。
簡單收拾,繳清水電物業,柳琪終於獲得了一點清淨。
在塔縣的生活並不孤單,柳琪大學時候的好朋友陳琳也住在這裡。
陳琳也是在幾年前頂著周圍人不解的目光放棄鐵飯碗回鄉的人,理由是真的適應不了那樣的工作氛圍。但跟柳琪不一樣,陳家裡對這個長女要包容的多,陳琳家裡開了廠子,所以她回家蹲了幾個月,考上會計證後,被安排去財務室上班,錢沒賺多多少,月底也要加班,但陳琳自己感覺悠然自得。
只有陳琳知道柳琪為什麼突然選擇辭職。
泡麵吃到一半,電話響了,正是陳琳,對她發出晚飯去吃火鍋的邀約。她性子急,風風火火,是那種發了資訊對方沒回復就會毫不猶豫地打過去電話的人。
「好。」
柳琪剛想問自己發過去的圖案,陳琳便主動提起了。「你發給我的那個,我也看不出來,我問我堂弟了,他很喜歡這種。」
「哦哦。」
「因為看著就是穿著暴露的女性角色,我感覺不是女性向遊戲或者番劇裡的。」
「我以為遊戲和番劇裡大家都穿這樣。」
陳琳笑了。「早就不是了。現在有些女玩家甚至會因為女角色衣服穿少了點就吵翻天。欸對了,你是接了個什麼活?幫別人找人?」
柳琪簡單講了自己目前為止發現的東西,從林楚一到錢鶴。陳琳聽完,哇哦了一聲,「她倆肯定是一起跑的。」
柳琪笑了,「你怎麼知道?」
「直覺吧,不然錢鶴逢年過節給林家寄東西幹什麼?而且是之前都沒有,這兩年突然開始了。正常如果餘情未了,應該是反過來——頭兩年總來噓寒問暖,後來終於走出來了,就不再聯絡了。」
「也有道理。」
「那你打算怎麼找?找這件衣服相關的東西?」
「目前的話,是想先看看能不能找到照片裡這個女孩,問問她衣服從哪兒買的。」
雖然總結出來是輕飄飄一句話,但其實也是個很撞運氣的事情。假設能找到袋子的logo,而那又是個外地企業的話,事情就會變得成倍麻煩。就算是本地企業印發的袋子,也可能已經派出去幾千個,不一定能追蹤到個人。
再者……
算了,不用再者,只是想到這裡就能看出,何欣欣找她接活的時候是完全沒考慮這麼多。
大概她也沒對這個失蹤五年的表姐的下落抱什麼希望。
「懂了。」陳琳說,「但你也沒有警方資料庫可用,所以現在只能用圖片裡的資訊做推理排查。比如車置物箱的貼紙,和那個袋子。」
「嗯。」
「可我感覺就算問出來貼紙是誰,幫助也不大。"
不然呢?「是這樣。」
「不過,那個logo,我看著有點眼熟。」
「哦?」
「只是眼熟啦,一下子也想不起來,但總覺得在哪看過。我如果能想起來就告訴你。」
「好啊。」
「你可要好好找。聽你講完,我還真有點好奇這兩個人的事情了。」
柳琪苦笑,「有什麼很浪漫的地方嗎?」
「說不好欸,有種……」陳琳拖長音調,聽起來是在思索用詞,「哎呀,反正就是很難得看到有這樣的故事。你記不記得,前幾年有個很火的新聞?一個俄羅斯女同性戀為了跟自己的異國女友在一起,自己駕船逃到加拿大——重點是,自己一個人做到的哦。
「我好像有點印象。」
「對,你說的這個錢鶴跟林楚一,不知道為什麼就讓我想起這個故事來。」
「什麼跟什麼嘛,」柳琪忍不住笑,「現在知道的情況很少,你別抱這種浪漫期盼,不然,搞不好等真相出來了你會很失望。」
「沒關係啊,反正那個俄羅斯女人跟加拿大女人的航海故事是真事兒。」
等公交時,柳琪搜了一下陳琳口中的俄羅斯女人和加拿大女人的逃亡故事。
事實雖然跟陳琳口中的有些出入,但整個事情發展還是如同電影一般。
俄羅斯女子elena跟保守恐同的家人生活莫斯科以東250公里的城市伊萬諾沃。年輕時,母親會強迫她穿高跟鞋、化妝以符合「淑女」形象。
20多歲時,elena順從家人意願找男友,無愛無性的婚姻和一眼望得到頭的人生在朝她招手。但不久後,她在網上結識了住在加拿大的meg,兩人迅速墜入愛河。
網戀了六個月後,elena跟家人謊稱自己去看歌劇,實則秘密前往烏克蘭與meg見面。這段關係不但沒有見光死,反而更蓬勃地發展了起來。
然而elena的家人突然出現,扣下她的護照,將她強行帶回俄羅斯。還好一個朋友幫她搞回了護照,elena於是前往烏克蘭的奧德賽。
而在meg這邊,她抵押了自己加拿大的房子,在土耳其買了艘船。elena去上船隻駕駛課,兩個月後,兩人駛入公海。她們從東到西橫穿地中海,又駛入大西洋,在熬過狂風巨浪後,2007年4月的某個夜晚,兩人終於抵達加拿大。
這段旅程持續了將近十個月。
公交緩緩停下,車門自動開啟。柳琪抬頭,瞥了眼車次,收起手機,跟上其他等車人的步伐。
車廂前部已經坐滿了人,柳琪懶得走到後面去,她握住扶手,腦子裡突然冒出主意:
要不開頭第一個案子改成公交車殺人案吧?
那具體要怎麼殺?是司機還是乘客動手?
她思考著,公交車啟動,駛離站臺,在十字路口右拐。
視線飄到街角的一剎那,有種久違的感覺突然衝進柳琪的大腦,眨眼間便擴散全身。
馬路對面,街角開著一家門面很窄的寵物店,佔據大部分門面的櫥窗裡擺著貓爬架,一側的玻璃門上貼著的標識正是白色的近似花瓣狀的logo,圖示下方也有一行字。
公交車開始加速,柳琪轉身看下一站的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