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雁廷的長相固然英俊,但著實算不上討人喜歡。他的眉骨高,眼窩深邃,雙眼皮明顯但偏薄,配上略顯狹長的眼睛,冷峭如同山巔冰雪。一雙棕色的眼睛下鼻樑高挺,面部線條流暢,稜角分明且又收得利落,唇也是薄而寡淡的。配上高挑的身量和寬闊的肩背,整個人從上至下從內到外,都活脫脫寫著兇悍二字。
可當棠景意站在面前的時候,他抬起手,兇悍的惡狼便乖乖地把自己的命脈放上去,讓棠景意摸他的臉。然後再一歪頭,讓手掌落到自己下巴上。
和小久一個樣。
棠景意有些想笑,陸雁廷仰頭看著他,說:“我把蘇酌調走了,沒開除。”
“嗯。”
但每每一想起來,陸雁廷還是忍不住咬牙:“他真是昏頭了,竟然……”
“小孩兒而已。”棠景意說,“沒什麼好在意的。”
這大概是他們共同的想法,陸雁廷也完全沒往這上面想過。
蘇酌和顧雲深、周淙予等都不同,他就像是路邊一株草一株野花,沒人會想到野草也能去攀著人長。
陸雁廷輕哼一聲,勉強算是放過了他。
“我一會兒還有個短會,你先回去吧。”
棠景意想了想,說:“那我先去顧雲深那兒接小久,待會兒再來找你。”
“好。”
如今已經是春天了,拂來的微風祛了寒意,爭先恐後地擠進窗戶裡。
顧雲深站在窗邊,他住的樓層不高,可是低頭望去時行人卻還是變得像是螞蟻一樣小,路面隨著空間一起彎曲摺疊,像是一片曲折波盪的海洋。
顧雲深好像聞見了海的味道,恍惚間,聽得身邊人說:【看什麼呢?】
他轉過頭,棠棠皺了皺鼻子,抱著手臂倚在牆邊,像是不滿。
【你答應過我了。】
他看起來不太高興,顧雲深一向捨不得他不高興,短暫的怔愣後忙說:“我答應的,棠棠。”
【那你跳下去。】
“棠棠……”
【我跳過。】棠棠昂著頭說,【那麼深的海,我說跳就跳了。】說到這兒的時候,他便沒了不快的神色,又笑起來,帶著點惡劣的得意,【你不是也看見了嗎,顧雲深。】
【你看著我跳下去的。】
幾近頭疼欲裂的痛楚讓顧雲深有些說不出話,蒼白的唇顫抖著,被咬得破爛的舌尖再次湧出鐵鏽般的腥甜。
“聽你的……都聽你的,棠棠。”
顧雲深想往下倒,試了幾次都沒倒得下去,窗外封住了,因為養著貓。
棠棠嘖了一聲,有些不耐煩,怒氣再次湧上眼角眉梢。
【騙人。】
他氣極了,眼裡湧上淚水。
【你騙我。顧雲深,你騙我!】
“沒、沒騙……棠棠,我沒……”
劇烈的耳鳴聲讓顧雲深聽不見任何聲音,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低聲喃喃著:“去外面……樓道里,棠棠,樓道的窗戶……”
小久焦躁地甩著尾巴,圓滾滾的眼睛裡瞳孔收縮成一條機敏的黑線。貓是動態視力,反應又快,可這會兒它卻動也不動地蹲坐著,在顧雲深邁過來時忽地直起了身子。
顧雲深被絆了一跤,養貓人對於忽然踩到的柔軟物件都格外敏感,他下意識地鬆了力道往旁邊倒過去,腦袋卻不小心撞上茶几的邊角,一下子就沒了意識。
再醒來時,眼前是醫院慘白的天花板。
顧雲深發呆了一瞬,想起來去找棠棠,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只能小幅度地轉一下頭,然後便看見了坐在摺疊椅上的棠景意。
顧雲深費了點時間去辨別這是現實還是幻覺,直到棠景意叫他:“顧雲深。”
他剛和顧雲深的醫生了解完情況,著實是有些疲憊。棠景意怔怔地看著顧雲深半晌,輕聲問道:“為什麼不吃藥?”
唐鏡說顧雲深有在吃藥,他每回偷偷去看藥罐,都會發現藥量確實在一點點減少。可如果顧雲深有按時吃藥,就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他每天都會偷偷扔掉一些藥。
意識到自己又惹了他不高興,顧雲深慌張地蜷了下手指,“棠棠——”然後發現手也動不了了,被束縛帶固定在床沿。
“沒事的。”棠景意握住他的手,“今天好好吃藥,明天就能解開了。”
感覺到顧雲深抓住了他,看他點頭,棠景意也笑了,聊天一樣地問:“他對你好嗎?”
棠景意說得也沒頭沒尾,但顧雲深理解了,他知道說的是幻覺裡的棠棠。想了想,搖頭。
“他們都說你分不清,”棠景意看著他,“可是你分得清的,對嗎?”
顧雲深不說話。他當然分得清幻覺和現實的棠棠。
現實的棠棠不喜歡他,看著他的時候總是平靜,他也會笑,但不是因為喜歡而有的笑意並不達眼底,反而顯得冷漠。
當然,幻覺的棠棠也不喜歡他。
可是幻覺裡的棠棠臉上會有鮮活的神采,他會對他笑,哄著他答應一些事情,比如劃一下手腕他就願意留久一些;有時也會對他生氣,但更像是撒嬌,讓顧雲深感覺像是回到了從前。
更重要的是,幻覺的棠棠總是陪在他身邊。
“就這麼想見他?”
“不想。”顧雲深看著棠景意目不轉睛地說。
這句話告訴了棠景意,顧雲深目前還是清醒的,他確實也將幻覺和現實分得很清,並且知道現實比幻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