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顧雲深就不同了。
“誤會?”棠景意重複這個詞,“我誤會你了麼?”
他看著顧雲深,之前他從未注意顧雲深和傅初霽之間會有什麼關聯,如今細看,他們的眼睛倒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相像,濃墨似的黑顯得尤為深邃。
“……棠棠。”顧雲深笑,動作間牽動傷口,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疼,“別這樣看我,好像……”
好像,他是什麼多惡毒的人一樣。
棠景意起身想走,顧雲深攥住他的手腕,固執地將他拉住,“他回來就是要和我爭的,棠棠。”顧雲深一字一頓地說,目不轉睛地看著棠景意的眼睛,“我和我爸關係不好,你知道。原本我沒打算回去,只想自立門戶,和你一起在外面好好過日子。後面……後面你走了,再兩年,我媽也走了。”
“他白手起家,全靠外公的資助才能有今天,但他對我媽不好,很不好。我花了點時間找董事會那群老頭子的把柄,說難聽點,你理解成威逼利誘也行。後來他高血壓住院搶救,等到再出院時依舊還是風風光光的董事長,只不過,”顧雲深笑笑,“沒人聽他的了。”
“所以他氣不過,也不甘願,才認了傅初霽回來,想讓繼承人替他去爭。”
可如果傅初霽真在意那點家產,也不會自己獨自在白鯊打拼了。
棠景意下意識地說:“傅初霽不會——”
他沒有說完,因為反應過來後自己也覺得這話似乎有些過於慷他人之慨了。顧雲深依舊帶著笑意地望他,眼裡映了客廳的燈光,如同墜滿了熠熠生輝的繁星。他是不會對棠景意生氣的,可是還是會受傷,明明他才是要被奪去寶貝的那個,可他的寶貝卻在偏袒掠奪者。
棠景意沉默片刻,“這是你們的家事,我不想管,可是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能借著白鯊去——”
“我沒有做傷害他的事。”顧雲深平靜地說,“是,我確實是私下調查過,我沒有出手幫他,所以呢,我成壞人了?”
“你——”棠景意為他的轉移焦點而感到些不忿,“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晚上的事是怎麼發生的你自己清楚——”
他沒有說下去,似乎是在竭力維持兩人之間那份再次變得岌岌可危的體面。
顧雲深笑了,他原就沒指望能瞞過棠景意。事情是他設計的,是他找人拉攏白鯊的老闆,讓他提前把解約的事告訴傅初霽。他知道傅初霽一定會憋不住來找棠景意,他們會吵架,棠景意固然會看出他的順水推舟,他會偏袒傅初霽。但那又怎麼樣,傅初霽那脾氣跟茅坑裡的臭石頭一樣,負氣之下才想不到這些。而在棠棠知道所有後,看在傅初霽要與他爭家產的份兒上,他對傅初霽的偏袒也會變得有限。
顧雲深算得好好的,可是當看到棠景意下意識就要袒護傅初霽的時候,他還是會難過。
他們相伴多年,動手的是傅初霽,受傷的是他。妄圖插手顧家的是傅初霽,被搶奪利益的是他。他的理由正正當當,哪怕不因為棠景意,只因為顧家,他把那不入流的野種折騰死又有什麼不可以。
誰都可以不喜歡他,顧青山不喜歡他無所謂;精神失常的母親不再記得他也沒關係。可為什麼連棠棠都要這樣,為什麼連棠棠都不要他,明明他就一身是傷血淋淋地在他跟前,他還要去在意別人。
“……顧雲深。”
棠景意忽然覺得疲倦,他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也曾風光霽月、謙謙君子般的男人,不知道為何如今卻這樣陌生。
“我變了,對嗎?”顧雲深輕聲說,“人總是會變的,棠棠,就像你不再愛我。”
“顧雲深——”
“棠棠,”顧雲深遞上手裡的熱雞蛋,“幫我熱敷一下吧。”他衝著棠景意笑笑,“真的好疼。”
棠景意沉默半晌,還是沉默著抓過了那個用毛巾包裹了的雞蛋,沿著他臉上的淤傷細細滾動。
“所以……還是不能愛我嗎,棠棠。”
顧雲深抓住了他的衣角,不知道是因為疼還是其他,連帶著呼吸都要發起顫來。他垂下眼,又去抓棠景意的手,“你生氣了?”他微微抿唇,有些慌亂,“別生氣,棠棠,我不會……下次不會了,你不高興的事,我不會做了。”
“別亂動。”棠景意低斥一句,制止了他不自覺要前傾上來的身子,“我沒……”他想說什麼,然而話到嘴邊,只餘輕嘆,“顧雲深,我只是希望結束該結束的一切,也……希望,你能過得好。”
“棠棠……”
顧雲深啞聲叫他,他微仰了頭,牽著棠景意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上面間或著印了些或深或淺的淤痕,是剛才傅初霽扯緊了衣領時勒出來的。
棠景意微涼的指尖落到咽喉處,因為躁動著滾動的喉結而停滯了一瞬。他下意識地想要蜷起手指遠離,顧雲深卻順從地靠了上來,收起的手指反倒將他握住,滑過頸側往外抽離,短暫的觸碰儘管剋制卻依舊顯得溫柔,如同情人間溫柔的耳鬢廝磨。
顧雲深喉中顫動著滾出一聲破碎的嗚咽,他摁著棠景意的肩吻上去,熾熱的氣息交換將口腔中的血腥味化開,甜蜜又痛苦。
“我會好的……只要你在,我什麼都能好。”
不知什麼時候,屋外開始下起小雨,潮熱的水汽侵入身體,好像連靈魂都要融化,變成了黏糊糊、溼噠噠的一團,眷戀地纏緊了久別重逢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