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山。」
看著山路口的告示牌,不知為何,我覺得這個名字是曾相識,好像從哪裡聽過。我把這件事告訴鄧易宇,問他對這個山名有無任何印象,他搖了搖頭,說沒聽過。
「會不會是馬彩芯之前跟你提過這座山的名字?」他猜測。
「或許吧。」也只有這個可能性了。
「那我們上去吧。」
我點了點頭。
「欸,你們兩個小夥子是想上山嗎?」
突如其來的一道聲音從後方傳來,我們轉過頭,只見一個推著腳踏車的老伯停在我們的對面,鄧易宇剛點頭,老伯就皺著眉說:「怎麼還有人敢上去啊?」
我和鄧易宇面面相覷,鄧易宇接著問:「什麼意思?怎麼了嗎?」
「幾個月前不是找到那副白骨嗎?聽說還是像你們這個年紀大的孩子,你們的父母怎麼還敢讓你們來啊?」老伯不禁搖頭嘆氣,「我勸你們還是別去了,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人敢再上去了。」
看著老伯推著腳踏車離開,我和鄧易宇再度對望,他對我說:「剛才我也聽見那個老奶奶說這裡的人以前確實很常上去,她說了以前,那就是現在已經沒有人上去了。」
「所以這就是你剛才說,聽到奇怪的地方。我根本沒留意到她這麼說了。」我微微嘆氣。
「你剛才說對這個山名有點印象,可能是在新聞上看見的。如果不是本地人,應該也不知道有這麼一座山。」
「但我很少看新聞,之前會看新聞都是因為……」
「怎麼了?因為什麼?」鄧易宇問。
我拿出手機,在google上打出「藺山」的關鍵字,網頁很快跳入搜尋結果的頁面。我快速瀏覽首頁的大標題,我沒有刪除瀏覽記錄的習慣,只要我點入過的網站,本來藍色的大標題就會變成紫色。
首頁的第一項就是紫色的大標題,上面寫著「連日大雨之後,藺山徒步老伯發現屍骨」。
「好像是這個。」我點了進去。
鄧易宇靠了過來,和我一起閱讀螢幕裡的內容。
「2023年8月30日週三上午11:31
昨(29)日上午八時許,一位徒步上山的老伯在xy市ab區,距離行逸公車站兩公里外的藺山,發現一具屍骨,趕緊向警方報案。警方在現場的不遠處發現一件牛仔褲裙和一雙五號的藍色球鞋,初步懷疑是女性,但因為沒有其他相關證件,還是無法辨識身分。
ab區警分局專案小組比對全國失蹤人口的資料,希望能儘快查明死者的身分,並呼籲民眾若有親友失蹤,且與上述特徵相符者,請馬上與ab分局偵查隊聯絡。(專線電話:00-1234567,聯絡人:偵查佐方錦德)。」
讀了這篇新聞,有個關於同樣案件的相關新聞也跳了出來,於是我馬上點入。
「2023年9月1日週五上午11:30」
廿九日上午八時許,老伯在藺山發現一具白骨。經地檢署及法醫相驗,初步判斷死者為女性,年齡約十三歲至二十三歲,身高約一百五十至一百六十公分,除了頭顱處有凹陷,其他部位沒有明顯的外傷;至於死亡時間,由於屍骨處於大自然的環境,可能造成變數,推測介於六個月至三年之間。
ab區警分局專案小組比對全國失蹤人口的資料,希望能儘快查明死者的身分,並呼籲民眾若有親友失蹤,且與上述特徵相符者,請馬上與ab分局偵查隊聯絡。(專線電話:00-1234567,聯絡人:偵查佐方錦德)。」
我對第一篇新聞有一點印象。那是我為了找出是否有少女失蹤的新聞時,無意點入進去的。
我那時候只希望能找到相關的新聞,一發現與我想找的並不符合,我就不會再讀下去。
然而這次我重新閱讀一遍時,裡面的內容卻與我腦袋的某個什麼慢慢接拼在一塊,我立即把螢幕關掉,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了。
「你說你是這間學校的學生,那你沒穿校服是怎麼進來的?保安讓你進嗎?」
「我當然是偷偷溜進來的啊。」
「欸,你的球鞋沾的是什麼?」
「泥土吧,我進來這裡之前先上過山。」
「上山?」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搭兩站公車,然後走路到一座山上去。每次由上往下俯視下面的景色,心情就會慢慢好了。」
「恩沿。」
我不敢抬頭看鄧易宇,我搖搖頭,牽起了嘴角道:「鄧易宇,我們回家吧,我有點累了。」
「恩沿,你是不是也跟我有一樣的想法?」鄧易宇微微加深緊握我手的力道。
我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的。馬彩芯也一樣——」
「不要說!」
我感覺一股涼意滑過我的臉頰,我蹲下身,抱著膝蓋忍不住大聲痛哭。
鄧易宇蹲下身,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或許……不會是她。那裡……明明就是時間停滯的空間。她們只是正好特徵一樣……」我擦掉眼淚站起。沒錯,只是特徵一樣,世界上有這麼多的人,跟馬彩芯同樣特徵的人隨處可見,「而且你看,仔細一想,我們都能見到馬彩芯,這不就足夠證明她還活著嗎?而且我也碰過她,所以她不可能是……」
我沒有把話說下去,而是吐了一口氣說:「我一定會證明她不是馬彩芯。」
「你想怎麼做?」鄧易宇問我。
「我們回去找馬彩芯的爸爸。」
*
「我聽說只要是有血緣關係的家人,就算是白骨,都能做dna的親子鑑定。只要鑑定結果跟馬彩芯的爸爸不符,那就可以證明她不是馬彩芯。」
在公車上,我不斷滑著手機搜尋相關資料,鄧易宇也在滑手機,表情特別認真嚴肅,我忍不住湊前一看,發現他在追蹤剛才那則新聞的後續進展。
「怎麼樣?」我連忙問道。
「幾個月過去,一直都沒有任何人聯絡偵查隊,他們目前還是無法查明死者的身分。」鄧易宇把看到的內容概述出來。
我微微垂眸,要自己別往壞處想。這些遠遠都無法證明那就是馬彩芯。
我知道要放下這個疑慮,我就必須找出證明。只要能說服馬彩芯的爸爸去做dna鑑定,一切就會真相大白。
「恩沿。」
我輕輕搖頭,「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知道最壞的結果是什麼,到了那個時候,我也會學習接受。我記得你剛才說過的話,有些事不管怎樣,都是無法改變的。」
但以目前的狀況來看,一切都還說不定。我討厭以前總是愛往壞處想,讓負能量環繞在自己的周遭,所以這一次,我不會再重蹈覆轍,只要結果一天不出,我都不會再胡作猜想。
鄧易宇伸手把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我的鼻頭再度酸澀,我抿緊了唇線,努力忍著淚水。
再次回到馬彩芯的家,鄧易宇讓我在一旁等著,由他來跟她爸爸交談,我沒有拒絕,因為我害怕自己在說服他的過程中,眼淚會不慎掉落。
「怎麼又是你們?都叫你們走了啊!」
馬彩芯的爸爸依然火爆,但鄧易宇循循善誘,他沒有之前跟他說話時稍帶的不客氣,語調平靜溫和:「叔叔,其實您有沒有想過,馬彩芯可能沒有去找過她的媽媽?」
「怎麼可能!每次罵她,她都說要去找媽媽,所以那天跟她大吵一架,她就這樣走了啊!就沒再回來了啊!不是去找媽媽那是去哪裡?」馬彩芯的爸爸說完還洩恨似的大力敲打一下鐵門,我嚇得往後一縮,鄧易宇把我拉在身後,小聲安撫我不會有事。
「叔叔,您有沒有看過這則新聞?」鄧易宇拿出手機,把螢幕轉向馬爸。
馬爸站在房子的門口,和鄧易宇隔著一個小院子和外鐵門的距離,他根本不可能看清。他不想再理會我們,伸手就準備關起玻璃門。
我慌了,立即道:「叔叔,麻煩您過來看一眼,就看一眼,我知道您也很關心馬彩芯,我們也一樣,所以我們真的很想找到她,可是……我們看到了這則新聞。我們不知道那是不是馬彩芯……」
我的話似乎起了一點效果,不管馬爸是因為好奇,抑或是關心馬彩芯,他沒有再把門關上。
我們在門外等了一陣子,但馬爸卻依然站在原地看著我們,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叔叔,我們是真的很擔心馬彩芯。因為我們一直聯絡不上她,我們擔心……她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有個什麼卡住了我的喉嚨,我無法再把話說下去,眼眶也轉瞬盈滿了淚水。
馬爸靜靜地看著我們,半晌,我聽見鐵門被拉開的聲音。他緩步走來,隔著鐵門問鄧易宇:「你要我看什麼?」
「這則新聞。」鄧易宇把螢幕轉到馬爸的眼前,馬爸沉默地讀著,然後抬起了眸。
「你們認為這個屍骨是我女兒?」他的語氣平平,接著朝我們搖頭,「一定不是她。」
「但裡面寫的那些特徵,跟馬彩芯都完全相符。」鄧易宇擰著眉說。
「不可能,馬彩芯是離家出走,她在她媽媽那。」馬爸還是搖頭。
「你有聯絡過她媽媽嗎?」鄧易宇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沒有!誰要聯絡那個拋夫棄女的臭婆娘?」說到馬彩芯的媽媽,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馬爸又再次情緒激動,「當初她就這樣離開,現在還把我女兒帶走,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沒良心的人?」
「那叔叔要如何確定馬彩芯一定是在阿姨那裡?」鄧易宇提出觀點,「您難道不擔心她嗎?就算是她去找媽媽,阿姨也一定會聯絡您,跟您說一聲。既然她們都沒聯絡您,那會不會是馬彩芯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要胡說八道,她就是在那臭婆娘那裡!」
鄧易宇又問:「那叔叔可不可以現在聯絡阿姨?只要我們知道她平安無事,就可以安心了。還是叔叔……害怕聯絡阿姨?」
「你胡說什麼?我怕什麼!」馬爸不忿地朝鄧易宇怒吼。
我緊抓鄧易宇的手臂,他輕輕拍著我的手,又說:「那我們可不可以麻煩叔叔打電話給阿姨?我們真的只是想問問馬彩芯的狀況。」
「打就打,誰怕誰!」馬爸從家裡拿出手機,直接撥通號碼。
儘管我和鄧易宇都確切知道他肯定問不出結果,但為了讓他去做dna鑑定,這一步還是得走。
「喂?臭婆娘,怎麼現在才接電話?是不想接我的電話嗎?」
聽著馬爸說話的語氣,我不時皺起眉頭。我實在無法想像以前的馬彩芯是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
「你以為我想聯絡你?操,我也不想跟你聯絡!是你女兒的朋友跑來我家,說想知道女兒的狀況!」然而話來到這裡,馬爸卻忽然靜下聲來,表情逐漸變色。
「你到底在說什麼?女兒不是在你那裡嗎?……就算你有了新家庭,你也不能這樣!……她兩年前跟我大吵一架,就離家出走了啊!她一直說要去找你!臭婆娘,這一點都不好笑,你不要再跟我開玩笑!」
他的咆哮聲在手機滑落到地面時戛然而止。
手機螢幕上依然顯示著通話,馬爸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冷不防雙腿一軟,雙膝瞬間著地。
「叔叔!您還好嗎?」鄧易宇兩手抓著鐵門,擔憂地看著他。
「她說……女兒沒有去過她那裡……她說沒有……」叔叔呆滯的雙眼轉向我們,下一秒,他崩潰大哭,我和鄧易宇隔著鐵門看著,也覺得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