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嶽澤嗤笑一聲，斯斯文文的臉上隱隱透露出幾分猙獰。他拿起桌上的辦公電話，直接打給周董事長：“父親，周氏影視公司的股價被人刻意做空，我希望周氏集團能夠站出來為周氏影視公司護盤。”

不是很想做空周氏影視公司嗎？這一次，他要讓楚衡逸那個鄉巴佬死無葬身之地！

*

“……《王子變形記》男主角是人販子家屬的熱度好像過去了啊！”

拍攝間隙，玉明澤捧著平板電腦逐條瀏覽娛樂八卦。看到#周氏集團力挺周氏影視，怒砸數億資金為周氏影視護盤#的熱搜榜一，玉明澤有些遺憾地“嘖”了一聲：“周氏影視公司的股價甚至突破了新高！”

葉明昭把劇本蓋在臉上，懶洋洋說道：“很正常。劇組演員曝出負面新聞，只要不是違法犯罪，通常情況下都不會影響到劇組或者影視公司。要不然你們娛樂圈內也不會有黑紅也是紅這樣的說法。周氏影視公司的股價之所以會暴跌，是因為有人在做空。”

這個時候，如果主力選擇拉盤，很輕易就能把股價拉上來。要是再趁機公佈兩條利好訊息，一直在觀望的散戶就會直接入場。

果不其然，周嶽澤在穩住了周氏影視公司的股價以後，立刻宣佈周氏影視公司即將投資三個億拍攝西遊大電影，屆時將會邀請兩岸三地眾多影星聯袂加盟！

訊息一出，周氏影視公司的股價立刻攀升到了一個新高度。

玉明澤看著直線上升的k線圖嘖嘖稱奇：“周嶽澤還真是下了血本啦！”

說完，他又看向葉明昭，憂心忡忡地問道：“你之前不是說做空周氏影視公司的人是楚衡逸嗎？他現在應該賠慘了吧？”

葉明昭聞言，伸手拽下蓋在臉上遮擋陽光的劇本，衝著玉明澤微微一笑。

*

“衡逸哥哥，”葉氏集團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內，楚青逸神色怯怯地看著坐在對面，正低頭擺弄手機的楚衡逸，小聲說道：“周總說了，只要你肯低頭認錯，他可以把他名下週氏影視公司的股份，以目前市場價格的50%借給你。如果你手頭現金不夠的話，還可以打欠條。周總說葉家跟周家是世交，就算你對不起他，他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因為沒有現金補貨，就去坐牢的。”

“不過這件事情確實是你做的不對。兩家關係這麼好，你竟然背叛周總，他希望你能針對此事給他一個說法，至少要擺一桌酒席端茶認錯……”

“還有，”楚青逸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楚衡逸的臉色：“如果你想跟周總借股份補貨的話，還得答應他，為前段時間上熱搜的錄音事件進行澄清。也不需要你做什麼，你只需要在記者面前說你還記得楚家對你的養育之恩，所以不在意爸媽還有我跟二叔的關係就行了——”

一聲極為戲謔的嗤笑聲打斷了楚青逸的喋喋不休。

“你笑什麼？”楚青逸的臉突然紅了，又是心虛又是惱怒地說道：“都是你自己沒本事，學人家炒股做空，結果周氏影視公司的股價漲了，你自己卻因為補不到貨差點去坐牢。要不是周總同情你被葉明昭那個壞蛋利用，你以為周總會那麼好心的借股份給你補貨？”

“你不要不識好歹！這可是你唯一的機會。”

楚衡逸雙手抱胸，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坐在卡座對面，原本還很侷促不安，卻又因為他的笑聲突然惱羞成怒的楚青逸。

“還真是讓你說準了。”楚衡逸突然拿起手機，衝著聽筒另一端說道：“周嶽澤那個傢伙還真的派人來跟我講和了。”雖說他派來的說客顯然不怎麼樣！

“看來你的挑撥離間之計要落空了。”

楚衡逸這麼說著，突然點了一下手機螢幕上的公放小喇叭。

霎時間，楚青逸清清楚楚地聽到電話另一邊，葉明昭極具辨識度的清澈又溫潤的嗓音含笑說道：“怎麼會。除非你和周嶽澤親如兄弟，坦誠以待，我的挑撥才會失去效果。你跟周嶽澤的關係會有這麼好嗎？”

楚衡逸瞥了臉色陰晴不定的楚青逸一眼——這結果顯而易見。

“這就是你在周嶽澤面前出賣我的原因？”楚衡逸反問。

“我記得有人好像說過，只有背叛了給予信任的人，才叫出賣。”

“楚衡逸，你信過我嗎？”

楚衡逸沒有吭聲，沉默幾息之後，他默不作聲地結束通話了電話。

聽著耳邊嘟嘟的忙音，葉明昭收起電話。看著面前汗如爆漿的玉明澤，含笑安慰道：“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他的目光平靜如水，毫無漣漪地掃過玉明澤舉在身前的平板電腦。看著螢幕上碩大驚悚的標題，葉明昭笑容繾綣，雲淡風輕地道：“不就是有人找到了我的親生父母嗎？”

第30章

在原著裡, 葉明昭的親生母親是在葉明昭二十二歲生日當天，被這本書的男主角楚衡逸，打著“生日禮物”的名義送上門來的。

葉明昭稍微回憶了一下原著裡的情節——那可真是一個兵荒馬亂又叫人措手不及的生日。

僅僅透過文字表述, 葉明昭已經在腦海中精準勾勒出現場的騷亂和不堪。

本該是宴會主角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 被人剝掉了衣冠楚楚的偽裝, 狼狽露出醜陋卑微的底色。精心準備好的小丑粉墨登場，聲淚俱下地向臺下的觀眾傾訴著自己的不得已和不容易, 她跪在地上請求被她拋棄的孩子原諒她, 卻被嫌貧愛富的孩子一把推開。

足足有二十二層高的生日蛋糕和香檳塔在推搡間被人撞翻傾倒，柔軟的奶油蛋糕和淡金色的香檳酒水四下飛濺, 熠熠生光的水晶杯塔伴隨著嘉賓的尖叫聲轟然落地，晶瑩的水晶酒杯撞擊在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發出清脆的聲響, 積聚的酒水殘液和四下飛濺的酒杯碎片倒映著屋頂的水晶吊燈和天使壁畫, 衣香鬢影的嘉賓們狼狽躲閃, 旋即又充滿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處心積慮的陰謀家則躲在人群中暗暗欣賞。

整場生日宴會彷彿被關進萬花筒裡的碎紙屑和廉價玻璃珠, 扭曲, 割裂，斑駁陸離, 呈現出一種令人難以想象的荒誕。

在那本書中，反派葉明昭的人生似乎也以那一天為分水嶺。前二十一年平安順遂, 風生水起, 從二十二歲生日開始, 精心堆積的城堡瞬間坍塌，所有熠熠生輝的過往變成砂礫, 越想牢牢聚攏在手中，越流逝的飛快。

最後便是眾叛親離，一無所有，在出租屋中孤獨死去。

而在現實中，葉明昭無數次凝視著自己的悲慘下場，從未有過片刻的動搖。他在字裡行間不斷審視著、梳理著他作為一個反派的劇情脈絡，然後安靜等待著。

*

“咔！”

《乞丐王子》拍攝現場，導演李崢正一臉驚喜地看著監視器裡的回放。片刻過後，衝著葉明昭大聲說道：“剛剛那段臨場發揮非常不錯，咱們再保一條吧！”

跟葉明昭對戲的老演員也笑著稱讚道：“這裡的反應確實比劇本上寫得更好。”

老演員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更加貼合傅慎這個角色。”

他們剛剛拍攝的是傅慎冒名頂替顧明朝的秘密被拆穿以後，跟前來質問他的顧明朝父母發生爭執的一場戲。

得知真相的顧明朝父母怒斥傅慎貪慕虛榮，卑鄙下作。

“一個貧民窟出來的垃圾貨色，居然也敢覬覦顧氏集團繼承人的位置，那是你這樣卑賤的人配覬覦的人生嗎？”

扮演顧明朝父親的老演員指著傅慎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賤東西，你是有多不要臉，才會為了過上好日子，不惜假扮成別人的兒子，去欺騙他的父母？”

“你以為你可以瞞天過海嗎？現代科技這麼發達，我只需要一張親子鑑定，就可以拆穿你這個冒牌貨。你真把我們所有人都當成傻子了嗎？”

“你這個酒鬼和婊子養出來的賤種，竟然還敢冒充我的兒子。我一定要讓你為你的貪婪付出代價！”

按照玉明澤原來的劇情設定，顧明朝的父母和葉明昭扮演的傅慎在真相曝光後爆發了一場激烈的衝突。顧明朝的父母驟然得知傅慎的身份，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們用極盡刻薄惡毒的語言將傅慎羞辱了一頓。飽受刺激的傅慎也撕下了平日的偽裝，露出其貪婪狠毒的一面。

為了更加形象立體地樹立好反派陰險狠辣又極端惡毒的人設，玉明澤還給傅慎設計了一段長達五分鐘的獨白。讓葉明昭以傅慎的視角，長篇大論地回憶了一遍傅慎從小到大的經歷，以及他為什麼會不擇手段的往上爬。雙方因為三觀不同和立場不同爆發了極致的衝突，葉明昭扮演的傅慎情緒激動，一時錯手殺了顧家二老。

可是在剛剛的拍攝中，葉明昭卻放棄了那一大段獨白，只是在聽到顧董事長毫不體面的羞辱過後，輕蔑地笑了一下：“那只是你們的想法，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說完，他拿起一瓶紅酒揮向顧董事長的腦袋。毫無防備的顧董事長被當場砸中倒地不醒。顧明朝的母親嚇得失聲尖叫，又被傅慎用酒瓶子砸暈。

負責拍攝葉明昭的攝像師下意識將鏡頭推進，最終定格在傅慎的眼睛上。

在導演李崢正和編劇玉明澤的共同示意下，化妝師上前為葉明昭補妝。最終呈現在監視器螢幕上的，是一個仰拍角度的傅慎的臉部大特寫——

深藍色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整齊後梳的頭髮變得凌亂，落在飽滿的額前。傅慎年輕英俊的臉上飛濺出一道血跡，一滴鮮紅的血液濺入他的右眼，漆黑的瞳孔瞬間變得猩紅，那顆血滴順著他的右眼蜿蜒向下，在白淨的臉上流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淚，而傅慎直視著鏡頭的目光卻極平靜，極深邃，極瘋狂。

彷彿蘊藏著雷暴的平靜海面，表面古井無波，卻又能在頃刻間掀起颶風巨浪。

當葉明昭抬眼看向鏡頭的一瞬間，整個片場都被震住了。

所有人久久不語。

在劇本原來的設定中，玉明澤本意是想讓傅慎在爭執時失手殺人。可是在葉明昭的詮釋下，卻成了傅慎在得知身份暴露後，直接暴起殺人。

而他在動手前極盡輕蔑的那一句“那只是你們的想法，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卻更加直白且赤.裸地昭示出傅慎這個角色的兇殘狠辣和傲慢狂妄。

他甚至不是被顧董事長刻薄惡毒的話語激怒，僅僅只是為了保守秘密，就乾脆利落地殺人。而他之所以對顧董事長的惡毒咒罵無動於衷，也並非他心胸寬闊，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而是因為在傅慎眼中，顧董事長已經是死人了。

一個死人在臨死前的詛咒謾罵，只不過是弱者的咆哮，是不會被他放在心上的。

至此，一個貪婪狠辣，自私自利，無惡不作，為了往上爬能不擇手段，且視生命為無物的反派角色就此躍然於螢幕。

站在一旁圍觀的劇組成員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竟然有些懼怕跟葉明昭對視。

就連玉明澤都沒有想到，在葉明昭的詮釋下，反派傅慎的形象竟然能夠達到這種程度。

瘋狂，殘暴，變態，令人作嘔，還是個十足的反社會人格。

如果說之前的傅慎還會因為悲慘的童年讓人心生憐憫，到了這一刻，只要三觀正常的人，就絕對不會對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反派生出同情。

“你是怎麼想到這個情節的？”玉明澤十分納悶地看著葉明昭。他當編劇這麼多年，還從未創作過這麼變態的角色。

葉明昭微微皺眉：“就是在拍攝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好像被角色附身了一樣。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會說出那句臺詞。”

玉明澤恍然，自顧自地幫葉明昭解釋道：“你別害怕，你這是入戲了。很多演員在入戲以後都會有這樣的發揮。通常情況下，這種臨場發揮還會成為整部劇的點睛之筆。你知道某某某吧……”

玉明澤說著，就開始給葉明昭舉例。接連舉了好幾個圈內耳熟能詳的例子後，玉明澤笑著安撫道：“這是好事。一個成熟有想法的演員總是會在表演的過程中靈光一閃臨場發揮，否則就是一個只會照本宣科的木偶。那樣的人雖然也被稱之為演員，但永遠到達不了大師的成就！”

“一千個人眼中還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呢。作為一名演員，只要全身心的投入到角色當中，沉浸式地品味著角色的過往人生，又怎麼可能會沒有自己的想法？”

玉明澤說到這裡，拍了拍葉明昭的肩膀：“所以我堅信，你一定會成為一名非常厲害的表演大師。你簡直就是天生的演員。”

“沒錯。”坐在一旁的導演李崢正，以及跟葉明昭對戲的老演員們也點頭附和道：“你確實很有表演天賦。”

“是嗎？”葉明昭雙眸如水，滿眼亮晶晶地看著大家，顯然有被眾人推心置腹地鼓勵感動到。

眾人說話間，只聽片場外面陡然傳來一陣騷動。人群嘈雜的聲音和副導演努力維持秩序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彷彿燒開了的水壺。

“大家安靜一下，請不要打擾劇組的正常拍攝——”

《乞丐王子》拍攝現場，負責維持秩序的副導演帶著幾名場務拉成一排，竭盡全力地攔截蜂擁而至的媒體記者們，可惜收效甚微。

“能讓葉明昭葉少出來接受我們的採訪嗎？”

“我們接到網友爆料，有人聲稱自己知道葉明昭親生父母的線索，還直接曝光了葉明昭親生母親的姓名和身份，請問葉明昭先生對於這件事有什麼感想？”

“有傳言說葉氏集團董事長葉臨淵先生，在不久之前剛剛把自己名下1%的葉氏集團股份轉給葉明昭這個養子。請問這件事會影響到葉明昭先生與自己的親生父母相認嗎？”

記者高亢的詢問透過麥克風傳入片場，所有人面面相覷，下意識看向葉明昭。

葉明昭仍舊保持著人畜無害的笑容，但不知為何，所有人都覺得葉明昭繾綣多情的眉目間，隱隱多了幾分鋒芒。

“讓他們進來吧。”葉明昭衝著李導和玉明澤點頭示意。

玉明澤憂心忡忡地看著葉明昭。葉明昭親生父母被曝光的八卦新聞他一早就看到了，還在第一時間通知了葉明昭，想以劇組的名義替葉明昭發聲。可葉明昭卻堅持不理，仍舊按部就班地拍戲。

如今記者找上門來，看著他們氣勢洶洶的架勢，恐怕是不能隨意搪塞過去了。

玉明澤有些擔心，葉明昭卻毫無波動。

畢竟在原著裡，他對類似的橋段已經逐字逐句，反覆琢磨很多遍了。正如玉明澤所說，成熟的演員總是要學會臨場發揮。他雖然不是男主角，也沒有所謂的主角光環，但他可以選在恰當的時機推波助瀾，讓事情朝著有利於自己的方向演變。

一如此刻，急於找到葉明昭親生父母的幕後主使，並不是楚衡逸這個男主角，而是被葉明昭逼得黔驢技窮的周嶽澤。而他的親生母親作為重要角色粉墨登場的時間，顯然也不是葉明昭二十二歲的生日當天，而是比原著中描寫的時間提前了兩個多月。

這樣的改變對於葉明昭來說，還是很有必要的。他可不希望自己的生日毀在一幫令人作嘔的陰謀家身上。

葉明昭合上劇本，笑吟吟地站起身，朝著急速圍過來的媒體記者們，粲然一笑。

故善謀者，求之於勢，不責於天。【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