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種感覺，是他從前在操盤金融市場和收併購專案時，賺多少錢都體會不到的。

——那是即便暴露出醜惡的一面，仍舊會被人欣賞，被人接受，被人敬重的安全感。

【原來，我也可以暴露出真實的自己。】

【哪怕只是演戲。】

葉明昭的出色表現很快就在劇組內傳開了。

誰都沒有想到，一個毫無表演經驗的純新人，演技竟然會這麼好。

尤其是在詮釋反派傅慎這個角色時，葉明昭表現出來的氣場和威懾力簡直讓人驚豔。但是他的表演又不是業內最常見的那種“爆發式演技炸裂”，而是一種更加有條理，有邏輯，縝密而又連貫的表演。就像是漲潮時的海水，不動聲色，層層遞進，你說不清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爆發的，等你注意到的時候，只見白浪翻滾，原本水波不驚的海面已經形成了一堵巨幕般的水牆，海浪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所過之處瞬間滅頂。

用經常跟葉明昭對戲的幾位老戲骨的話來評價：“葉總的表現，根本不像是演的。”

不管是天真善良又聰明強大的男主角顧明朝，還是陰暗狠毒且機關算盡的反派傅慎，葉明昭都詮釋的十分精準。他演男主角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葉明昭就是顧明朝，不愧是編劇親口承認的原型，果然是個光風霽月的溫潤君子。即便在劇中有大半失憶落魄的戲份，也難掩他骨子裡的優雅矜貴和聰慧善良。可是當葉明昭演反派的時候，所有人也不得不承認葉明昭確實演出了傅慎骨子裡的自私自利和貪婪狠毒。

一個人的演技怎麼可能會好到這種程度？

即便是圈內最有天賦的演員，在初次拍戲的時候也能看出其青澀的一面，可是這種理所當然的毛病在葉明昭的身上竟然一點都體現不出來。就彷彿他是一個天生的演員，只要站在鏡頭前，就能遊刃有餘地演出千人千面。

更加可怕的是葉明昭的演技並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拍攝的深入，葉明昭逐漸熟悉了拍攝氛圍和各種拍攝技巧，他的表現力也在呈幾何式暴增。別說是跟他對戲的同齡演員，就連在劇中扮演他長輩的老戲骨們都感覺到越來越吃力，有好幾次差點沒接住葉明昭的戲。

隨著葉明昭在劇組裡的表現越來越妖孽，直接導致葉明昭每次拍戲時，劇組裡沒有戲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們都會跑過來圍觀。到了後來，甚至還有隔壁劇組的演員和導演們聞訊過來探班。

“葉哥，你也太厲害了吧！”拍攝間隙，姜尚昀捧著設計本蹭到葉明昭的身邊：“第一次演戲就能表現的這麼好。”

葉明昭笑了笑，隨手將小冰箱裡的冰鎮飲料遞給姜尚昀一瓶：“你的設計稿完成的怎麼樣了？”

姜尚昀嘿嘿一笑，把設計本往葉明昭的懷裡一塞：“初稿已經敲定了。現在就等著決賽的時候斬獲冠軍，我的設計就能以女主角的名義出現在劇裡了。”

姜尚昀眨了眨眼，滿臉期待。

葉明昭慢慢翻看著姜尚昀的設計本。

姜尚昀蹲在葉明昭的旁邊，撓了撓頭，沒話找話似的忽然感慨道：“這幾天看你們拍戲，我覺得編劇對男二號好狠哦！”

葉明昭抬眼看向姜尚昀：“怎麼說？”

姜尚昀：“他把男二的父母家人寫得那麼壞。我就是覺得，男二從小生活在那樣的家庭裡，就算變壞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是麼。”葉明昭勾了勾嘴角，徐徐合上姜尚昀的設計本：“我跟你的想法正相反。”

“誒？”姜尚昀眨了眨他那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眸，滿眼清澈地看向葉明昭。

葉明昭一臉平靜地看著姜尚昀，他的眼眸漆黑深邃，猶如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正是因為男二的生父酗酒賭博對他不好，生母懦弱膽怯不能給予他保護，弟妹也能為了利益出賣他這個哥哥，所以觀眾同樣能夠理解男二想要迫切離開那個家的心情。就算他們不贊同男二的手段和作為，也會認同男二掙脫泥潭的想法，甚至還會對男二整治生父的行為拍手稱快。”

姜尚昀撓了撓臉頰，有些茫然：“這有什麼不對的嘛？”

“當然沒有。”葉明昭眉眼舒展，徐徐說道：“但是觀眾對男二的同理心，是建立在男二的悲慘際遇上的。換而言之，如果男二沒有這麼悲慘的身世，沒有那麼一對糟糕的親生父母，沒有那麼悲慘的一段經歷，觀眾還會對他的報復手段拍手稱快嗎？”

姜尚昀哽住了。

葉明昭倏地笑了：“所以你瞧，真正的殘忍並不是讓反派擁有一個糟糕的家庭和永遠無法被治癒的童年。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這段劇情的出現，反而可以讓觀眾對反派的遭遇產生同理心，這是編劇對角色的仁慈和憐憫。至少可以讓人知道，男二的惡毒和抱負是有緣由的。”

“是這樣的嗎？”姜尚昀有些迷惑了，下意識問道：“那照你說，什麼樣的情節才是殘酷的？”

葉明昭深深地看了姜尚昀一眼，語氣平淡：“真正殘酷的安排，應該讓反派的親生父母都是尋常的好人。他們可以美麗，可以平凡，可以善良，可以慈愛，可以英俊，可以富有，可以顧家，可以擁有世上一切美好的品德。當然，他們也會疼愛自己親生的孩子。但與此同時，他們還可以毫無負擔地傷害另一個孩子。”

姜尚昀越聽越迷糊：“啊？”

葉明昭笑容繾綣，語氣溫潤：“你瞧，人世間最大的諷刺莫過於此。父母可以是好人，可以疼愛自己的孩子，當然也可以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只要那個孩子符合他們的利益和期待。”

至於失去價值又不被期待的孩子，也可以如同一塊腐爛的臭肉，被毫不留情地扔進垃圾桶裡。

而被拋棄的那個人，即便艱難地活下來了，小心翼翼挖掉身上所有爛肉，遮掩好所有潰爛的疤痕和傷口，努力把自己打扮的光鮮亮麗地擺在展臺上，最終還是會被打上劣質品的標籤，重新丟回垃圾桶裡。

自然也不可能像劇中的反派那樣，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復仇。

只因為在世人眼中，他的親生父母並沒有犯下罄竹難書的過錯。

他們只是不愛他。

又在不堪過往被曝光的第一時間，招搖過市地告訴所有人，他們不愛他的原因，是他不值得被愛。

第26章

烈日炎炎, 暑氣把大地蒸騰的直冒油。熱浪滾滾，連空氣都有些扭曲了。

袁靜拉著小助理，趁著午休放飯的時間, 鬼鬼祟祟地跑來《乞丐王子》劇組探班。

偌大的片場空無一人，領到盒飯的工作人員和群眾演員們隨意找個背陰的角落吃飯休息, 待遇好一點的主演們則坐在臨時搭建的休息棚裡吃飯吹空調。扮演男三號的呂芃不顧形象地把頭插進空調口裡, 半晌才抽出來，神色迷離地喊了一句“爽”。

導演李崢正和下午有戲的幾個主演坐在一起, 一邊吃飯一邊討論接下來的拍攝細節。

袁靜站在休息棚外面, 小心翼翼地伸長脖子往裡看。

小助理跟在身後，看著她姐偷偷摸摸的背影, 忍不住滿臉黑線：“姐！”

“別吵！”袁靜伸手扒拉開小助理戳她後腰的手，壓低了嗓音說道：“我觀察一下——”

話音未落, 一道清越又略顯疑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袁製片想要觀察什麼？”

袁靜豁然回頭, 就見她的小助理不忍直視地捂住了臉頰。而在小助理的身後, 葉明昭手裡拎著滿滿兩袋子果茶, 語氣中滿是忍俊不禁的揶揄。

午後陽光從他的身後傾灑下來, 俊美的青年站在光裡, 身形挺拔, 列松如翠。

“哈哈哈……”袁靜尷尬地笑出聲來，衝著葉明昭擺手笑道：“真的好巧哦。”

她的視線落在葉明昭手裡拎著的兩袋子冷飲上, 主動轉移話題：“您親自去接外賣？”

葉明昭笑了笑：“劇組不許閒雜人員隨意出入。又是午休時間，我也不想麻煩其他人。”

袁靜聽到那句“閒雜人員”, 臉上微微一熱, 總覺得葉明昭好像是在內涵自己。

——可是那又怎麼可能呢？

袁靜看了一眼霽月光風, 笑容和煦的葉明昭，使勁搖了下頭, 一定是她想多了。

兩人的互動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導演李崢正一個健步竄出休息棚，目光犀利地看向袁靜，哈哈笑道：“袁製片來多久啦？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實在是招待不周。”

玉明澤緊隨其後，也跟著說道：“快進來坐。外邊天氣熱，裡頭有空調。”

說完，他不動聲色地往前邁了兩步，直接擋在葉明昭和袁靜中間。

袁靜的小助理眼睜睜地看著兩人防她姐如同防賊一樣的架勢，愈發尷尬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就說了她們來之前，應該給李導和玉製片打聲招呼，不好做不速之客的。

哪有去別的劇組探班不給人家打招呼的！現在尷尬了吧！

袁靜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小助理，有時候身邊帶個臉皮這麼薄的小助理，真的是挺無助的。

看著兩位女士的反應，玉明澤和李崢正對視一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是有點反應過度。

玉明澤輕咳一聲，企圖緩解現場尷尬的氣氛。他扭頭看向葉明昭，開口問道：“你不是說要體驗一下外賣員的生活，為下午的拍攝做準備嗎？感覺怎麼樣？”

“還好。”葉明昭笑容不變，將手中提著的兩袋子冷飲塞給玉明澤：“我在奶茶店接單的時候，看見排隊的人很多，就順便給你們點了幾杯冷飲。”

劇中，傅慎為了攢夠上學的學費和生活費，曾經做過許多兼職，包括在飯店後廚刷盤子，送外賣，以及當夜班計程車司機。這些兼職卻是葉明昭從來沒有接觸過的職業。他雖然是個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孤兒，但從小被葉家收養，並不需要為錢操心。

為了更精準地演出傅慎在底層掙扎的狀態，葉明昭決定親自體驗一下出租車司機和外賣員的生活，所以他趁著沒戲的時候，到衡州影視城附近的餐館應聘了外賣跑腿的工作，還讓導演李崢正以劇組的名義，推薦他去計程車公司兼職夜班司機。

所以這些冷飲是葉明昭在兼職做外賣員的時候順便帶回來的？

袁靜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耳邊再次回想起了葉明昭那句“劇組不許閒雜人員隨意出入”的說辭——

果然是在說她的吧！

袁靜內心都要流麵條淚了，可是面上還要表現的很堅強。甚至鎮定自若，談笑風生地誇讚起葉明昭：“葉先生真是敬業。居然能想到在拍戲之前親身體驗一下劇中角色的經歷和生活，這是很多年輕藝人都做不到的呢！”

葉明昭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風：“既然選擇了做演員，我當然要為自己拿到的片酬負責。”

袁靜只當聽不懂，在玉明澤和李崢正導演的盛情邀請下走進了休息棚。

剛一進門就覺得一股涼氣撲面而來，袁靜精神一振。隨意坐在了葉明昭的旁邊：“不知道葉先生拍完這部戲以後，還有什麼打算？”

不等葉明昭開口，或者說是生怕葉明昭開口，袁靜又自顧自地說道：“我看您好像並沒有接別的角色，那您有沒有興趣演古裝劇？”

說著，袁靜從包裡掏出《江山策》的劇本遞給葉明昭，眼巴巴地說道：“還是我之前跟您說的那個角色，您要不要看一下，沒準兒能喜歡呢？”

連劇本都帶來了？！

玉明澤驚訝地倒吸了一口加了冰的金桔檸檬茶，一邊嚼嚼一邊評價：“袁製片還真是有誠意。合同都沒簽就把劇本帶過來了，您不怕出問題？”

要知道《乞丐王子》劇本洩露的前車之鑑猶在眼前，袁靜還敢這麼做，不得不說魄力十足。

袁靜聞言苦笑，有些頹唐地說道：“我現在也就只剩下滿腔的誠意了。”

“不瞞你們說，我現在也是走投無路了。”袁靜可憐兮兮地賣慘：“《江山策》的情況，想必你們也都聽說了。周氏影視公司投資拍攝《王子變形記》，撬走了我剛剛物色好的小諸葛……”

袁靜說到這裡，忍不住一臉哀怨地看向玉明澤。

她也沒有想到，玉明澤跟周嶽澤打擂臺，受傷的居然會是她的《江山策》劇組。

這才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呢！

玉明澤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雖然這件事情歸根結底也怪不到他的頭上，但是被袁靜這麼一看，他莫名其妙就有些心虛。

“那什麼……”玉明澤清了清嗓子，順手拿起一杯加了冰的檸檬茶遞給袁靜：“天氣熱，喝這個降暑。”

袁靜接過檸檬茶，蔫頭蔫腦地道謝，語氣低沉，情緒失落：“你們也知道，《江山策》是我們星悅影視公司今年主投的專案，光是拍攝成本就有兩個億！可是自打這部戲開機，就屢屢出現問題。”

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劇中反派小諸葛的人選。因為這個角色在遊戲中的人氣非常高，袁靜也非常慎重。先後找了兩個演員來扮演這個角色，卻先後兩次都被人放了鴿子。就算他們劇組連續收了兩次違約金，可是拍攝期間浪費的成本和時間也是錢啊！

最致命的是，因為小諸葛這個角色先後換人又先後跳票，極大的拖慢了劇組的拍攝進度。星悅影視公司本來是打算在寒假期間播出這部戲的，現在的情況卻是他們根本就沒法在規定的時間內按時殺青。

連最基礎的殺青都做不到，就更不要說後期的製作了。

公司的高層和股東都對於這件事極為震怒，袁靜本人也是顏面盡失。畢竟小諸葛的兩個人選都是她推薦進組的，如今一個跑去演電影，一個跑去別家的偶像劇裡演男二。唯有《江山策》劇組賠了時間又賠了錢，袁靜這個製片人難辭其咎。

袁靜也知道自己要為這個爛攤子負責。可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靠譜的小諸葛——不僅要在演技和形象上貼合角色，還要在輿論關注度方面蓋過之前的兩個人選。唯有如此，袁靜才能將功補過。

可是情急之下，既貼合角色，又自帶討論度的配角哪是那麼好找的！

恰在此時，袁靜聽到了一起在影視城拍戲的其他幾個劇組的熟人對《乞丐王子》男主角精湛演技的褒揚。

袁靜靈光一閃，立刻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我現在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才來找您的。”袁靜眼巴巴地看著葉明昭：“我可以等您拍完《乞丐王子》再進組。小諸葛這個角色，非您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