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詞:“不歡迎。”
“無論如何我是小臣的媽媽。”方瓊的聲線是女高管開會時專屬的冷然霸氣,不怒自威。
蘇清詞聽得一樂:“那又怎樣,您是在跟我擺婆婆的架子嗎?”
隔著網路,蘇清詞都覺得方瓊被膈應到了,呦呵呵!
方瓊:“蘇清詞,你是害怕跟我見面,故意躲著我嗎?”
如果這是激將法,那麼蘇清詞恭喜她,她成功了。蘇清詞不敢見的人只有裴海洋,至於方瓊麼……
蘇清詞給她發了個定位,約在霧霖咖啡廳碰面——不是吳慮工作的那家。
蘇清詞撐傘出門,到的時候,方瓊已經等在這裡了,抿一口冰美式,再十分有修養的抹掉杯邊口紅印。
蘇清詞說:“有話直說,開場白就免了。”
“好。”方瓊將左腿放下,抬起右腿搭上左腿膝蓋,“希望蘇先生能有自知之明,離開我兒子。”
???蘇清詞以為走錯偶像劇片場,這不是喜聞樂見經久不衰的“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兒子”的狗血劇本嗎?
啊哈!且不說現在通貨膨脹區區五百萬已經不夠看了,就單說這一幕的角色定位不對勁,他蘇清詞才該是那個甩錢的:給你一個億,把裴景臣賣我。
蘇清詞被逗笑了。所以劇本不該是外企高管強勢母親言語羞辱貧困小白花,而該是嫡皇孫坐在霧霖咖啡廳盛氣凌人的欺男霸女。
“方總,您是說不過裴景臣,就跑來攻略我啊?”蘇清詞眼底的笑意更深,更諷刺,“都說柿子專挑軟的捏,您看走眼了,居然往我這顆榴蓮上撞。”
方瓊冷笑一聲:“黃毛小子,口氣倒是不小。”
蘇清詞:“是,您的人生閱歷豐富,走過的路比我吃過的飯還多,您是雷厲風行的霸總,是一呼百應的高官,是人人豔羨的社會精英——卻有個同性戀兒子。”
方瓊臉色刷的一下白了:“你!”
打蛇打七寸,蘇清詞尖酸刻薄嘴巴毒,七寸看得準還不講武德,專門往人軟肋上戳。
同性戀不丟人,是有個同性戀兒子很丟人,這讓方瓊很沒有面子。她在事業上前衛,大膽,在感情生活上思想保守,年輕時候更為嚴重,覺得同性戀都是心理變態。後來隨著時代發展,她出國留洋接觸的多了,也懂了,不反對同性戀但也不支援,別人愛搞搞去,但她不想自己的兒子被玩屁股。
看方瓊氣急敗壞的模樣,蘇清詞心說阿姨您誤會了,誤會大發了,其實我才是那個被玩屁股的。
行吧,回顧最初他跟裴景臣在一起時雙方的實力懸殊,確實會給人造成裴景臣“被玩被包養被惡趣味小少爺這樣又那樣”的誤會。蘇清詞覺得冤死了,他在床上很正常,沒有惡趣味,圈內無聊人士腦補的sm簡直離了個大譜,他又不是張浩南。
方瓊又喝一口冰美式降火,儘量心平氣和的說:“不說小臣,蘇清詞,你也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跟一個男人在一起,不覺得有損你的名聲嗎?”
蘇清詞嗤笑道:“您是覺得這事宣揚出去,我的飯碗就砸了,我的畫暴跌一元一幅都沒人買,買了會被傳染成同性戀?”
方瓊一下子哽住。
蘇清詞冷哼一聲,疾言厲色道:“當初拋棄裴景臣,拿他當垃圾一樣丟開,不管不顧不聞不問。後來他出名了,高考狀元,您又想起他來了。現在他出人頭地,跟你的董事長平起平坐,您又心癢難耐想認回兒子了。”
方瓊惱羞成怒:“蘇清詞,你說話太難聽了。”
蘇清詞:“難聽也是事實,裴景臣這麼有能耐,比你那個一上初中就跟小混混逃課泡網咖不學無術的陳燦燦強千萬倍!”
方瓊差點咬到舌頭,腿部抬起的動作太大,撞到桌面,生疼。震得桌上咖啡杯晃盪了下,方糖也在碟子裡滾了下。
蘇清詞果然如傳言中那樣囂張跋扈,牙尖嘴利,油鹽不進!方瓊咬牙切齒,怒火中燒,一時情急,也顧不上作為長輩該有的穩重,更顧不上對方年紀小應該給予顏面:“蘇清詞,你要不要臉?利用家世強迫小臣跟你在一起,他不喜歡你,不愛你,你卻還死乞白賴扒著他不放。現在得了絕症,我不忍心說那兩個字,但你自己心裡沒數嗎?”
“你還有多少時間?三年,一年,半年?事實證明,你不是能陪小臣白頭到老的人。你可以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一臉病容,瘦骨嶙峋,走幾步就喘,生活不能自理,你除了給小臣添負擔以外還能給他什麼?這就是你口口聲聲的愛,耽誤他的事業妨礙他的人生,這就是你口中的真愛?”
咖啡廳裡的空調溫度太低,叫人渾身發冷。小雨冰涼的拍打著窗戶,綻放一朵又一朵模糊的漣漪。
蘇清詞問:“裴景臣的生日是幾號?”
話題轉變的太突兀,方瓊懵住了。
“陳燦燦的生日呢,您肯定記得吧?”蘇清詞說,“裴景臣最喜歡吃什麼?”
“裴景臣最喜歡哪種咖啡?”
方瓊塗了口紅的嘴唇微張,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蘇清詞道:“他的生日在三天前,8月15號,他最喜歡吃烤鴨,最喜歡喝冰美式,跟您的口味一樣。他睡覺喜歡朝左側躺,每天早起頭頂都有跟頭髮會翹起來,睡前有喝熱牛奶的習慣,杯子要放在他的左手邊,因為右手拿滑鼠會撞到杯子;他不喜歡穿西裝,因為束身,喜歡穿連帽衫,因為下雨時方便;他喜歡西瓜味的口香糖,蘭花香的護手霜,茉莉味的提神精油,檸檬味的牙膏,喜歡暖色系,喜歡晴天,喜歡跑步的時候聽《大風車》。”
方瓊目瞪口呆。
蘇清詞喘了口氣,輕輕一笑:“我是沒資格對自己的巧取豪奪洗白,但您更沒資格質疑我對他的愛。”
第50章
裴景臣冒著雨回家時,客廳裡的百萬音響中正播放著兒歌。放到“叮叮噹噹咚咚噹噹、葫蘆娃”時,莫名被戳中笑點,尤其是蘇清詞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的模樣,幼稚的可愛。
“許特助去馬來西亞帶回來的紅皮香蕉,吃一根嗎?香蕉補鉀,還降低血壓。”
蘇清詞沒拒絕,他原本就不挑食,患病之後胃口縮小,給他吃的東西如果胃裡有空餘,基本都不會拒絕。
這種投餵必吃的感覺讓裴景臣莫名上癮,蘇清詞對水果的包容性很強,沒有不愛吃的,裴景臣決定備足瓜果梨桃,每次多切幾樣弄成水果拼盤,這樣蘇清詞每樣都能吃幾口。
蘇清詞只消滅了半根香蕉就飽了,剩下的裴景臣吃完,邊去廚房洗手邊問他都在家裡幹什麼了。
蘇清詞淡淡道:“躺著。”
裴景臣憂心的問:“陰天下雨,身體很難受嗎?”
蘇清詞說還行,裴景臣把水龍頭擰上,用紙巾擦手,走到蘇清詞邊上坐下:“下雨天你怎麼還出去了?在家無聊?要不給你養一隻不吵人的寵物,烏龜,兔子之類的。”
蘇清詞看向他,猛然想到自己露出的破綻——門廳處放著雨傘,本是控水的,結果忘記收進櫃子裡了。
蘇清詞心說這腦子真是越來越遲鈍:“不想養,麻煩。”
“聽你的。”裴景臣勾唇一笑,起身往廚房走,“晚上想吃什麼。”
隨機播放的歌單切換下一首,《外婆的澎湖灣》,蘇清詞微怔,很合時宜的想起姜瑟如來。
算起來,他也好幾個月沒去療養院了。
接連幾日陰雨天,蘇清詞都在家中養著,直到一週後天色放晴,蘇清詞換一身衣裳從臥室出來,裴景臣問他去哪兒,想到外面散步嗎?
蘇清詞說:“療養院。”
裴景臣開車送達,蘇清詞解開安全帶說:“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就行。”
精神病人沒啥好看的。
裴景臣跟著下車:“我陪你。”
蘇清詞沒再反對,走進病房時,小護士笑著說他好久沒來了:“姜女士最近精神很好,上週有別的病人家屬探病,手捧一大束梔子花,她也沒有激動。”
蘇清詞低聲道謝,小護士看見裴景臣,欲言又止,蘇清詞說:“我朋友。”
小護士笑著打招呼,裴景臣含蓄的點點頭。
裴景臣從沒見過姜瑟如真人,只在網上看過她的照片,和年輕時隨團演出的影片。十多年過去了,歲月並未荼毒她的容顏,依舊和印象中一樣清麗絕俗,穿著白色連衣裙,梳著烏黑油亮的麻花辮,辮子很長,髮尾一直垂到腰部以下,發繩上有蝴蝶配飾,再一看,她頭上還戴著一枚蝴蝶髮卡。
晶晶亮亮的,很好看。
裴景臣問護士:“那個,沒關係嗎?”
小護士說沒事的,之前姜瑟如從茶水間出來,把不知是誰遺忘在那裡的剪刀交給護士站,還溫柔的告訴護士們不要亂丟哦,很危險的。
蘇清詞叫姜瑟如一聲。
姜瑟如回頭,安靜的容顏瞬間變得扭曲,她猛地從床上站起來,瞪大眼睛驚恐的看著裴景臣:“孟朗?!”
裴景臣懵了,蘇清詞臉色一變,正好迎上姜瑟如看過來的目光,剎那之間,姜瑟如瞳孔巨震,渾身顫抖,恐懼到極致,彷彿看見了地獄。
“蘇格,蘇格蘇格蘇格。”她雙手抱頭往後退,“你聽我解釋,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出軌,我不知道他會來,別打我別打我,我錯了,我錯了……”
病房裡一下子亂起來,護士衝上去抱住亂喊亂叫的姜瑟如,反被姜瑟如一把推開,醫生被驚動急急忙忙的跑來,大叫護士準備安定注射。
護士手腳麻利遞上針頭,醫生才接過來就被姜瑟如一巴掌開啟:“畜生!”
醫生眼鏡掉了,摔個粉碎,一片狼藉。
姜瑟如甩開護士的拉扯,撲到醫生身上拳打腳踢:“你是蘇格的兒子,你該死!”
裴景臣呼吸驟然一滯,難以置信的看向蘇清詞,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更多的醫生衝進病房,眾人合力把姜瑟如制服住,注射安定藥物,蘇清詞和裴景臣也被護士請出病房。
一牆之隔,裡面混亂不堪,女人扭曲的謾罵聲尖銳又刺耳:“都是你,都是你的錯!你憑什麼活著,你只會害人害己,你快去死啊!我打死你,不許哭!啊啊啊啊……小詞,媽媽錯了,媽媽不該打你,你看看媽媽,媽媽向你保證再也不打你了,這是最後一次,媽媽再也不打你了。”
走廊裡陰沉的發冷。裴景臣緊緊握住蘇清詞的手,蘇清詞往遠處邁一步,說:“走吧。”
直到坐回車裡,裴景臣依舊沒放手,他想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將它焐熱,再用雙手搓搓,呵一口熱氣。蘇清詞忽然失笑說:“大夏天的,搞什麼鬼?”
裴景臣不說話,就一個勁兒的搓,想讓蘇清詞的手熱乎起來。
蘇清詞看著他:“你怎麼了?”
裴景臣不斷地搓熱,呵氣,終於那雙手溫暖起來,裴景臣面色發白,好像身受重傷似的連肩膀都塌了一節。
他以為只有蘇格的,沒想到姜瑟如也……
他以為蘇清詞就算被父親打罵,還有一個相依為命的母親可以依靠……原來蘇清詞經受的暴力是兩個人,分別來自他的雙親。他的爸爸禽獸不如,他的媽媽也不外如是。
他知道蘇清詞童年過的是什麼日子,是暗無天日的地獄。可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那地獄是雙層的。
裴景臣心如刀絞的抱住蘇清詞,不說話,不嘆息,只是無聲的抱住他,緊緊的,不放手。
幾分鐘後,裴景臣買了飲料,他們嫌車裡太悶,站在車外邊喝邊吹風。
“孟朗是我媽的初戀。”蘇清詞說。
“我媽很喜歡他,從暗戀到表白用了一個月,從表白到分手用了三天,因為孟朗是個花花公子,腳踩好幾只船。”
“後來我媽遇到蘇格,他們戀愛,閃婚,閃孕,婚後挺幸福的,我媽也越來越依賴蘇格,其實回過頭來想想,蘇格早在結婚後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步步為營,讓我媽變得孤立,甚至跟我姥姥姥爺斷絕關係。”
“我六歲生日那天,孟朗來我家送花,其實沒那麼巧,孟朗是故意打聽的,他這些年都在打聽我媽,他送的是梔子花,我媽最喜歡的花。”
“後來,被接我放學回家的蘇格撞個正著。從那之後,蘇格徹底成了疑神疑鬼的神經病,我家也徹底變了。”
裴景臣感覺自己每一下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小詞。”
蘇清詞喝一口橙汁,舌根浸著微微的苦澀:“我以為人死如燈滅,我能學會放下,今生事不帶到下輩子。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肚量,我還是恨他們,到死都不能原諒他們。”
蘇清詞又想起前年病逝的姥姥了。
姥姥和姥爺在跟姜瑟如斷絕關係後,移民去了國外居住,姥姥得了癌症,發現就是晚期,她臨死之前回國了,去療養院最後看看女兒。看完了女兒,又打電話給蘇清詞,想再看看外孫子。
白髮蒼蒼的枯槁老人說:“別恨你媽,你媽也是被你爸逼的,她也是受害者。”
老人說的時候,淚眼婆娑:“好好一個姑娘,就被蘇格徹徹底底的毀了。”
姜瑟如是受害者,惡魔只有蘇格,蘇格該下十八層地獄剝皮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