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還停在被子一角的男人動作停頓了幾秒鐘,轉而直起身子,默然站在床沿。
對方只是簡單的一個起身動作,沈寶寅卻陡然意識到不對勁。陳巢總是微微駝著背,頭顱昂著,神色不馴。這個男人,不是陳巢。
他的心臟瞬間狂跳起來,眼睛也倏然睜開,有些驚疑不定地抬頭瞧過去。
無論坐立都儼然挺拔的那個人,另有其人。
沈寶寅咽喉艱澀,張了張嘴,正要講話,男人開了口,聲音是種金石互戧的乾淨低沉:“阿寅,是我。”
豐霆怎麼會來。
沈寶寅覺得怕不是自己在發夢,他很快地撐著身體坐了起來,露在病號服外的兩條瘦削的鎖骨凹下去兩個可愛的小窩。
他睡得分不太清時間,大概估摸此刻應是晌午,窗外的日頭升得很高,明晃晃地罩在他蒼白的臉頰和微紅的眼瞼上,讓他的面板看上去像一塊即將融化的白色奶油。
沈寶寅的眼皮微顫,微微前傾湊近了去看,等他清楚地瞧見了那雙淺色冷淡的眼睛,發現來的人真的是豐霆,突然有些哽咽。他悄悄地又將肩膀縮了回去,靠在了床頭,別過頭,吸了吸鼻子,講:“你怎麼在這裡?”
“我同陸蠶通話,他講你生了病,在住院。”豐霆的語速緩慢,簡直像在強行壓抑什麼,又像是怕驚擾了誰,語氣有種可怕的溫柔。
沈寶寅有些緊張,立馬回過頭,瞧了他一眼,又怕他覺得不高興,立馬飛快地撇開了視線,只盯著豐霆大衣上的一粒玳瑁紐扣,急忙解釋道:“你是不是以為是我叮囑他向你透露我住院的事情?我沒有啊,我都不知道你已經回來香港!”
沈寶寅簡直想喊冤:“我也沒有故意傷害自己的身體想來博你的同情,這次我真的是不小心生病。你不想見我,我知道,我也不想打擾你,可是我管不住別人的嘴巴……”講到這裡,覺得自己可夠狼狽的,忍不住有些心酸,聲音帶了些不自知的要哭不哭的甕聲甕氣,“不管怎麼樣,多謝你來看望我,對不住。”
這番解釋屬實稱得上小心翼翼,豐霆頓了一頓,好半天,才重新開口,聲調不知怎麼變得有些啞:“不是他要我來看望你,是我自己願意來。”
沈寶寅心頭猛然一顫,大著膽子去看豐霆。
豐霆的神色有種悲切的平靜,柔和地看著他,甚至帶著點敬佩,好像看著一件珍貴的易碎品,琉璃或者水晶之類的,又像是在看一個誓死蟄伏的勇士。
可他哪裡敢再自作多情,從前的教訓還不夠慘?
因著這份自知之明,即使他的心裡有點疑神疑鬼,認為豐霆的態度不對勁,隱忍得簡直像是愛他愛得痛不欲生,愛得不知如何是好,可也只能訥訥地暗暗想,豐霆對他向來是這樣容忍愛惜的,他不能再誤以為這是豐霆心結軟化的徵兆,免得又惹豐霆排斥。
好不容易見到面,能夠好好地講講話,也是很好很好的,千萬不能夠得寸進尺。
於是沈寶寅點了點頭,受寵若驚道:“哦,多謝你,大哥。”
聽到這個萬分親近又無限疏離的稱呼,豐霆再次沉默下來,兩隻手在膝上緊緊攥了攥,像是被什麼蜇了一下。
沈寶寅瞧他有些落寞,心內不自覺痛他所痛,想了想,徐徐地開口,語氣有種豁達的開朗:“大哥,我現在是真的想通了,不是故意地和你講客氣,或者同你陰陽怪氣。我們兩個,做愛人總是互相折磨,退回兄弟關係,說不定其實還不錯。我以前很希望我能幸福,和你在一起,我好像就能收穫那種幸福。但是現在我知道我沒有那種福氣,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莫名其妙就變成這樣,想來想去,恐怕是因為我的命不好,和你緣分不夠。”
講到這裡,喉嚨裡忍不住又有些哽咽,他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個燦爛笑容,刻意笑了笑,用玩笑的語氣講:“我們之前鬧得這麼難看,至少得有一個人要因此獲得幸福和自由,否則多不划算。我現在身體不太好,你得好好照顧好自己。”
豐霆的下唇輕輕顫抖了一下,像是在強忍某種痛苦,痛得他幾乎不能發聲。
那麼多年,沈寶寅都沒認過命,可今天,他居然也會講這種可笑的話。沈寶寅變成這樣,變得這樣膽戰心驚、自卑衰弱,都是因為他。
豐霆的雙手緊攥,他張了張嘴,正要講話,突然聽見了從病房外傳來的聲音,似乎是走廊上突然走過了幾個人。
他這才發現自己進來時太著急,或許沒有關緊病房的門,因此他站了起來,朝外頭走去。
沈寶寅的病房是個貴賓套間,病房門走進來,先是一個會客廳和開放式的茶水間,往裡頭走才是休息間,因此他不發一言往外走的時候,沈寶寅立刻以為他是要離開了。
沈寶寅的雙眼痴纏而眷戀地盯著那道背影,死死地咬住牙,才阻止了自己去叫豐霆留下來的迫切心願。
因此豐霆並沒看到,就在他腳步聲響起來的時候,被子裡頭那團倔強的背影抖了抖,如果湊近點,還能發現枕頭上頃刻間浸溼了幾行淚水。
沉默幾秒鐘,沈寶寅的被窩突然動了動。
他從被子裡緩慢地探出頭,然後伸出顫抖的手,似乎是有些渴了。
很簡單的一個動作,但他因為臥床太久,亦或者是腹中飢餓沒有力氣,竟然也辦不到,那隻乳汁似的白手,細長的指尖剛碰到玻璃杯的杯壁,居然打了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