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朝臉色發臭的寸頭男人招招手,快來坐下,又笑眯眯招呼旁邊的兩位阿公:“能否往旁邊讓一讓,兩個大個子,腿都伸不開啦。”
眼皮耷拉到眼袋的阿公不耐煩地回頭一瞥,剛要講“嫌擠去太平山頂吃飯啦,來這裡做什麼?”見到是個清秀標緻的男仔,心中頗高興,嘴巴閉上了,屁股拖著凳子,真的往旁邊讓了點空間出來。
年輕人即刻點頭致謝,甜蜜的聲音道:“多謝阿公,這麼善良,一定多福多壽。”
奉承話最好聽,阿公開懷不已,眼尾的褶子都伸展開來。
兩份套餐很快上桌,兩個年輕人,長髮溫柔的那個大快朵頤,另一個則離油汙的桌面遠遠的,抱胸厭倦瞥著窗外細雨。
雨慢慢下大了,玻璃外的屋簷下跑過來兩個學生躲雨,視線被擋住了,寸頭終於把頭轉了回來,看了會兒慢條斯理吃麵的長髮男人,問:“寶寅哥,你不是隻吃素嗎,從前聞到脂肪的味道就要吐。”
沈寶寅笑了笑,道:“是啊。”
說是這樣說,每一根裹滿油脂的粉條他都仔仔細細地吃進肚裡。
兩人身後的桌子上,阿公邊眯眼看報邊飲茶,也在聊天:“要變天咯,申港落到了沈寶寅那個酒囊飯袋手裡,到底豐霆不是親生的種囉,當年沈太嫁進來,沈振東未讓豐霆進族譜也未改姓就看得出來,沒把他當兒子看,果然,再好再優秀養出來也是要給親兒子做馬仔。”
對飲的阿公則說:“要你操什麼心,只要超市的白糖仍是五蚊,沈家上面那片天放晴還是落雨關我們乜事。”
“酒囊飯袋”本人此時從吃得乾乾淨淨的便宜塑碗裡面色平靜地抬起頭。
“很好吃的呀。”聽見他人的輕視都不皺眉,瞥見對面的食物分毫未動,沈寶寅卻蹙起了烏黑的長眉。
陳巢站了起來,一副急不可耐要離開這處狹窄地界的態度:“太髒。”
沈寶寅怪罪地看他一眼,穩坐著不動,從口袋內抽出真絲手帕抿淨嘴唇,接著施施然從錢夾裡拿出一百蚊壓在餐碟底下,這才不慌不忙起身。
一身牛仔揹帶褲和白衫,年輕招搖地從兩個阿公旁邊路過,推門而出。
秋風乍起,吹起沈寶寅烏黑的及肩頭髮,幾線髮絲貼在下頜,他抬手撥到耳後,五指纖細白透,身軀清薄,步伐輕飄飄,俊秀冷然,像瓦上的一道霜。
陳巢從後頭冷眼瞧著,就是這麼弱質的一道軀體,過了今日庭審,到了明日,輕輕一翻手,港島就要刮來足以掀開屋頂的凌厲颶風。
法庭門口記者如雲,見他露面便蜂擁上來。
沈寶寅面帶微笑在橫眉冷對的陳巢護擁下一一回答。
“沈少,聽說當時病房內只有你和沈先生兩個人,沈先生選定你為繼承人的遺囑是否真如沈太所說,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未經過律師公證環節?”
“公證?哦,當時確實沒來得及進行公證,律師堵在來的路上,但醫生在旁邊聽見了呀。爸爸那時雖然已經病危,可神志非常清楚,關於這點,證據我會在庭上呈給法官。”
“沈寶寅先生,豐姍女士指控你沒為公司創造任何價值便繼任公司董事長在程式不合規定,對此你做什麼回答?”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從兩年前回國便進入公司做事,勤勤懇懇從工廠小工幹起,扛糖袋,包裝工,累到甚至進過醫院,這些公司裡的人都知道。難道小職員的價值便不算價值嗎?如果小媽是這樣的想法,我只能說我很心寒,我做的一切都是爸爸託付給我的,我對得起我的良心。”
“沈寶寅,有人說你奪權此舉實為報私仇,請問你是否早已和你的繼母互有成見?”
“首先,記者小姐,我需要糾正你的說法,合理繼承親生父親的遺產怎麼能叫奪權,我認為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才叫奪,你說呢?其次,從小到大,小媽對我極盡愛護,不捨得打罵我一句,還送我出國深造,我怎會對她有成見?”
“但你不否認她對你有所成見,是嗎?”
“唉,我不知道她是怎樣想。”
“沈少,豐霆今日也將出庭旁觀,這是他自沈先生葬禮後首次與你共同露面,既往便有人說你們兄弟關係惡劣,現在外人都傳你們兄弟鬩牆,請問你與你大哥的關係是否真如他們所說?”
“鬩牆?呵呵,你們怎麼會這樣想,我和大哥的感情不知多好,嘴都很少拌。”
答問間,兩人已至候審廳門口,眼見沈寶寅就要進門,還未得到回答的記者開始著急地往前擁擠。
許多次話筒差點戳到沈寶寅的臉蛋,嚇得沈寶寅立馬抿緊了嘴唇,幸好每次都被陳巢粗壯的手臂阻攔住。
沈寶寅由此十分慶幸昨天選了陳巢陪他出庭,要是陪他來的是他小姨,他這樣瘦弱,根本保護不了一個女人,那麼此刻他們姨甥大概已經被踩成肉餅。
身後候審廳的門很快關上,尖銳的噪音全部被隔絕在外。
豐姍比沈寶寅來得要早,捲髮紅唇,脖子上戴一串白珍珠。
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女人,為了在繼子面前維持氣勢,竟然把妝畫得比結婚還濃。
她似乎總是想贏,兒子要贏過別人的兒子,老公要勝過別人的老公,勝不過就換一個。而作為一個善於鑽營的女人,她也確實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很多次,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