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雪之於韓舒怡,是一項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運動。
每年冬天,爸爸韓沐陽總會抽那麼幾天時間帶她去滑雪。
韓沐陽以前在莫斯科大學讀書,滑雪場的皚皚白雪總能讓他回憶起往昔的崢嶸歲月。
他和童汐焰的母親簡素年同為莫大學子。一個是囊中羞澀的留學生,俄語都說不利索;一個是家裡有礦的混血大小姐,又美又颯。
偏偏大小姐喜歡交中國朋友,每年都邀請韓沐陽一起過春節端午中秋……
這麼一來二去,兩人就看對眼了。
交往兩年半,韓沐陽的俄語原地踏步,簡素年的中文倒是突飛猛進。
可惜,校園戀愛就像紙糊的一樣脆弱。
畢業沒多久,這對鴛鴦就被木棒打散了。
簡素年遵從父母之命和童氏聯姻,幫家族在國內開疆拓土。
韓沐陽則回老家相親,娶了踏實本分的大學老師宋朝琴。
回憶到此結束。
所有的苦澀和無奈都化作酒桌上的伏特加,被韓沐陽嚥進肚子裡,然後變成眼淚排出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心思從來不在滑雪上。
因此韓舒怡沒從父親那兒學到太多專業技巧,到現在還在中級道打轉兒。
中級道和高階道的難度係數天差地別。
高階道的坡陡得像懸崖,雪道窄,轉彎急,路況也複雜,對運動員的膽量、經驗和技巧要求極高。
課間休息時,韓舒怡陪喬穎坐纜車到高階道一探究竟,那接近於直角的陡坡看得她兩腿發軟。
在此訓練的必然是高手。
濱國的高階班一共七名學員,已經滑得不見蹤影。
山頂上只有一組身穿亮橙色羽絨服的人,踩著雙板看外籍教練示範動作。
喬穎摘掉護目鏡,拉著韓舒怡的胳膊搖了搖:“哇,是永嘉的學生誒!”
永嘉教練似乎比濱國的更嚴格,見她倆在旁邊圍觀,皺著眉直接轟人走,讓她們別湊熱鬧:
“沒聽見廣播嗎?這裡是高階道,能不能滑心裡有點數!”
韓舒怡悄聲說咱們坐纜車下山吧。
喬穎搖頭,說來都來了,當然要看看童汐焰他們怎麼訓練。
山頂雲海翻騰,林雪相映,晶瑩的霧凇一覽無餘。
兩人坐在長椅上,看著轉動的纜車發呆。
韓舒怡感覺有點冷,將防寒面罩往上提了提。
這時,一個高個男生脫離隊伍朝這邊走來。
外籍教練吼他回來!
男生摘了護目鏡,用流利的英語叫他閉嘴,順便讓所有人中場休息,把教練氣得吹鼻子瞪眼。
韓舒怡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轉過頭,恰好與他四目相對。
蕭凱源。
他嘴裡撥出一縷縷白氣,抱著雪板坐到她旁邊,衝她笑了笑,硬朗的眉眼頓時變得柔和似朗月。
很蠱惑人。
如果不是熟知他的本性,韓舒怡八成也會像其他女生一樣,被這副看似真誠的皮相騙到。
在她看來,圈裡能稱得上頂尖的男生不過三人。
論運動天賦,齊鳴西和童汐焰旗鼓相當,但學習態度極其散漫,成績總在倒數徘徊。
所幸他有個未雨綢繆的爹,給美國大學不停捐款,確保齊鳴西躺著都有學上。
而蕭凱源是齊鳴西的升級版,成績好,體育好,可惜品德這點要打個問號。
他開竅很早,韓舒怡認識他多久,他就在情場縱橫多久,“花花公子”這詞彷彿為他量身打造。
相比之下,還是童汐焰靠譜。
即便圈子裡的好哥們各有各的毛病,他本人卻絲毫不受影響。雖然叛逆了一段時間,但狀態調整好後,期末考又重回年級第一。
學習就跟玩兒似的,還潔身自好,不和姑娘搞曖昧。
韓舒怡就喜歡人群中最牛逼的那個。
“這樣不太好吧?”她問。
“怕什麼,這裡我說了算。”蕭凱源一點兒也不謙虛。
韓舒怡心不在焉地刷著手機,剛才給童汐焰發了條資訊,他還沒回。
“我們原計劃去北海道。”蕭凱源說,“教練怕我們玩心重,剎不住車,乾脆把我們拉到宵山和濱國一起訓練。”
韓舒怡笑他:“你似乎辜負了教練的一片好心。”
蕭凱源撇嘴:“正所謂‘濱國出卷王,永嘉出鹹魚。’你轉來永嘉就知道了,那氛圍完全不同。我們參加滑雪營真真是為了度假放鬆。”
“不去。我覺得濱國挺好。”
他表示:“哎,你不在永嘉我好寂寞。”
“寂寞個大頭鬼……你每天都花團錦簇吧!”
“嘻嘻,開個玩笑嘛。”
喬穎見兩人聊得有來有往,湊上前,笑眯眯地問韓舒怡這是你朋友?介紹一下唄。
沒等她開口,蕭凱源就使出熟練的搭訕技能,幾句話撩得喬穎小臉泛紅,暈乎乎地掏出手機交換微信。
韓舒怡好心提醒:“喬穎你別上他當,這傢伙壞得很。”
蕭凱源一臉無辜地說交朋友而已,你想哪兒去了。
喬穎則興奮地表示應該組織一個聯誼會,讓濱國和永嘉的帥哥美女互相認識一下。
蕭凱源也是個好熱鬧的主兒,這事就這麼敲定了。
*
午餐定在滑雪場內的港式茶餐廳。
室內暖氣跟不要錢似的,襯得奶茶香愈發濃郁,菠蘿包愈發金黃。
林熾將頭盔和手套擱桌上,掃碼點餐。
那個永嘉的女生仍不放心,直接坐她對面,反覆向她確認有沒有摔傷。
手機一直閃個不停,全是來自方睿凡的未讀訊息。
林熾懶得理會,視線從手機屏移到女孩白淨的臉龐:“我沒事。”
“嗯嗯……我叫向晚意,讀高一。”
向晚意向服務員要了兩罐涼茶,杏眼炯炯有神:“如果我沒認錯,你是網紅SHIKO吧?真人比照片還漂亮十倍誒!我有關注你。”
林熾笑笑,不置可否,問她想不想吃叉燒煲仔飯。
向晚意爽快地說來盤腸粉就夠了。她加入了校啦啦隊,得保持身材。
剛點完餐,方睿凡那傢伙就無聲無息地飄過來。
“我跟你道歉還不行麼?”他盯著林熾,語氣中帶著一絲負面情緒。
林熾平靜地放下手機,抬眼問他:“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
這時餐廳浩浩蕩蕩進來一批人,羽絨服藍橙相間,男女的嬉笑聲在耳畔迴響。
林熾瞥他們一眼,端起涼茶,手指勾住易拉罐的拉環。
“既然能說出那番話,說明你骨子裡對女性毫無尊重。說我一副狐媚樣?學長你別忘了,當初是誰主動搭訕?是誰死皮賴臉要加我微信?”
“我那都是氣話……”
一夥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都是年輕的俊男靚女。
韓舒怡拉開羽絨服拉鍊,說裡面真熱。齊鳴西埋頭打遊戲,喬穎掃碼選單,熱情地問大家想吃什麼。
蕭凱源的手臂搭在童汐焰肩膀上,說今兒我請客,誰都別跟我搶!
童汐焰心不在焉地附和,翹著二郎腿,眼神飄向斜對面,直勾勾粘在林熾身上。
服務員端來蝦餃和腸粉。
林熾對方睿凡說:“學長,我們都先冷靜一下吧。”
失望透頂。
一場稀裡糊塗的戀愛。
因渴望陪伴而接受他的告白,約會過,牽手過,最後不僅沒收穫任何甜蜜的感覺,心裡反而有點失落。
彷彿對著空曠的山谷吶喊,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回聲。
方睿凡重重一拍桌,完全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咬牙說:“我都道歉了你還想怎樣?!你自己就很無辜嗎?你發誓沒和別人搞曖昧?!”
林熾聽得有點惱火,正要開口請他滾蛋,一直保持沉默的向晚意忽然說:“渣、男。”
方睿凡一愣,罵她神經病多管閒事,隨即被姑娘“嘩啦”潑了一臉涼茶!
人格羞辱來得莫名其妙,他當場愣住,茶水順著臉頰往下滴。
周圍的吃瓜群眾不禁倒吸冷氣。
“臥槽,修羅場!”齊鳴西伸長脖子看過去,“你妹夫……”
話沒說完就被童汐焰捂住嘴,還捱了一記白眼。
“發生什麼了……我去勸勸他們?”韓舒怡問。
“沒必要。”童汐焰懶洋洋地收回手,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林熾掃過來一眼,不經意間和童汐焰視線相對。
他不躲不閃,歪著腦袋,舉起桌上的涼茶做出“乾杯”手勢,嘴角掛著戲謔的微笑。
很有小李子演蓋茨比的調調。
只見向晚意忽然從座位上直起身,指著方睿凡的鼻子說:“……我忘了你叫什麼,但我認識你!你是濱國足球隊的,來永嘉踢過友誼賽!”
方睿凡拿紙巾擦乾淨臉,冷笑:“所以呢?”
“腳踏兩條船的渣男!一邊泡我們足球隊經理,一邊泡自己學妹!別以為我不知道,經理在我們啦啦隊群裡曬過合影!你敢不敢現在給她打電話對質?敢不敢?!”
方睿凡臉色一變,全然沒了剛才興師問罪的氣勢,像霜打的茄子,語無倫次地說都是誤會。
真可笑。
“少給我裝蒜!”女孩氣沖沖地劃手機,“她昨天還在群裡跟我們抱怨,和外校男生談物件好辛苦,忙起來電話不接訊息不回……我總算知道你在忙什麼了!”
“還有你!”她漲紅著臉指向林熾,“如果你知三當三,我鄙視你,如果你被小三,我同情你……總之,我勸你懸崖勒馬,別把時間浪費在渣男身上!不值顧!”
說完她便孤身一人離開餐廳,像是不屑和他們呼吸相同的空氣。
林熾揉了揉太陽穴,看向呆若木雞的方睿凡,眉頭緊擰。
“看來學長有不少事瞞著我。精彩。”
“……”
她嘆了口氣:“到底是我水性楊花,還是你朝三暮四?”
“林熾……”
“不必解釋。你我不是一路人,我也懶得唾棄你。以後就當做不認識吧。”
手機突然跳出一條新訊息,來自童汐焰。
林熾微微挑眉,手指劃開螢幕。
童汐焰分享給她一首歌,黴黴的《WeAreNeverEverGettingBackTogether》。
非常切合時宜,又帶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緊接著發來一句。
——焰:感覺如何?
林熾抬頭。
這傢伙看不都看她一眼,撐著臉,翹著腳,痞氣散漫,喝著涼茶,不知跟好友聊到什麼有趣的話題,笑得特開心,毫無哥哥對妹妹的道義關懷。
——熾:很不爽,想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