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濱城,降溫來得猝不及防,前幾天穿長袖都嫌熱,現在冷得要披件夾克。
但外面刮的風再冷,都不及童允武此刻的表情這般讓人心口發顫。
筷子“啪”的被摔在桌上,他看著對面的童汐焰,凜若冰霜。
週五的單元測試,童汐焰又交了白卷,成績全班墊底。
“……班主任都投訴到我這兒了!你還想翻天不成?童汐焰我警告你,家裡出錢不是為了讓你混日子的!”
林熾低頭喝湯,一言不發。
旁邊的林苗勸童允武消消氣,無名指上的鑽戒璀璨奪目。
童汐焰似笑非笑,手臂隨意地搭在椅背上,眼中透著“偏要和你對著幹”的執拗:“爸,人生有汙點是什麼感受,說來聽聽?”
林熾本以為今晚的家庭聚餐會演變成一場腥風血雨,誰知童允武居然笑道:“就憑你?還不至於成為我的人生汙點。你現在所能仰仗的,不過是我對你的一點期望罷了。”
“……”
“你要真想成為童家之恥,不如殺人放火來得痛快些。但你不會,童汐焰,憑我這麼多年對你的瞭解,你能做出的最驚天動地的事就是自裁。”
“……”
“可你狠得下心嗎?別忘了,你的命是用素年的命換來的。”
話音剛落,童汐焰重重地一掌拍桌上,眉頭緊擰,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你沒資格提我媽!”
童允武面不改色:“你現在仍在童氏繼承人的考慮範圍之內……但未來並非沒有變數,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話。”
童汐焰攥住拳頭,陰沉沉地盯著父親和繼母。
聲音很涼很涼:“別告訴我,你還要塞給我一個弟弟。”
“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不是嗎?”童允武說,“決定權在你,不在我。”
林熾聽後心裡一驚,拿湯匙的手僵在半空中。
好個直擊要害的談判,一劍封喉。
“呵。”
童汐焰自嘲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氣,有種被人壓在五指山下的無力感。
他走過去開啟冰箱,隨手抽出一瓶冰鎮可樂,“滋啦”撕開拉環,仰頭猛灌,似乎在逼自己冷靜下來,隨後坐回餐桌前,拿起筷子,夾菜,吃飯。
童允武問:“寒假什麼計劃?”
童汐焰沉默片刻,答:“滑雪。”
“讓林熾也學學。沒啥壞處。”
“……嗯。”
“我跟李師傅打過招呼,從下週開始,你和林熾一起坐車上下學。”
童汐焰動作一怔,垂下眼簾,彷彿被抽掉了全部的精氣神:“嗯。”
林熾對上童允武溫和的目光,頓時心亂如麻,開口道:“爸,其實我不用……”
“這事就這麼定了。”
童允武一錘定音,林熾也不好再說些什麼。
四個貌合神離的人,在尷尬的氛圍中夾著菜。
頭頂的水晶吊燈沒帶來一絲溫馨感,暖橙色燈光能照亮室內,卻照不亮人心的暗面。
最終還是林苗打破沉默,笑吟吟地說林熾這段時間成績有進步,繪畫作品還拿了學校藝術節特等獎,從美院請來的老師都誇她有天分……
林熾不發話,像個安靜的展覽品。
“吃飽了。”童汐焰放下碗筷,起身就走。
童允武叫住他:“你姑回濱城了。”
“嗯。”
“需不需要給你安排一對一心理輔導?”
童汐焰背對著他們,林熾看不透他的表情,只聽見低沉的笑聲。
“爸,我沒病。”
不是他病了,是這個世界壞掉了。
週末他又玩失蹤,晚上十點了都不知道人在哪兒,電話打過去也沒人接。
天氣預報說受冷暖氣流影響,城市可能會下一場雷雨。
“淨給我添麻煩。”童允武掐滅雪茄,吩咐司機師傅去找人。
林苗給他燉了安神養心的桂圓蓮子湯。童汐焰越叛逆,就越凸顯她識大體。
美豔又溫順的小三,全天下沒幾個男人抵擋得住。
林熾蜷腿坐在落地窗邊,望著黑雲翻墨的天。
捷克狼犬Zett在窗前走來走去,搖動尾巴,焦急地等待主人歸家。
叮。手機突然蹦出一條陌生好友請求。
微信名為“蕭。”
指腹劃開螢幕,看到“蕭”給她發的資訊——你哥醉了。
昏昏欲睡的大腦立刻像被猛擊了一下。
林熾透過對方的好友請求——麻煩給我發定位。
來不及找雨傘,她直接衝出家門,打出租車來到蕭凱源發的定位。
到達酒吧時,天空開始飄雨。
煙味和香水味撲面而來。人聲嘈雜,燈紅酒綠,撥出的熱氣吹散深夜的寒意。
林熾推開二樓包廂的門。
暗紫色燈光掃過地上凌亂的菸頭,掃過歪七扭八的空酒瓶。
童汐焰斜靠在卡座上,左手撐頭,半眯著眼。
蕭凱源說“你妹來找你了,”他充耳不聞,從口袋裡摸出煙,伴隨Zippo打火機清脆的一聲響,“咔嚓,”熟練地點燃。
一瞬間火光閃爍,照亮他深沉如海的眼眸,和骨節分明的手指。
周圍人醉的醉,癱的癱。
林熾緩緩走到他面前,垂在身側的手捏了捏衣袖:“……哥,我們回家吧。”
“呵。”童汐焰抬眼,無所謂地笑了笑,隨意紮在腦後的黑髮透著桀驁,身上籠罩著一股低氣壓。
兩人視線相對,一個平靜,一個戲謔。
“怎麼,想討好我?”
他懶散地說著,香菸放嘴裡深吸一口,吐出淡灰色煙霧,彷彿心中愁雲的具象化。
林熾默默點頭。
她需要討好他。
這是她在這個複雜的家裡生存下去的必要條件。
所以她絕對不會再像第一天那樣對他大吼大叫。
她要收起尖牙利爪,扮演一隻溫柔順從的貓兒。
“——女孩子只要學會示弱,男人就不會為難你。”
拜小三媽媽所賜,她似乎天生就懂得怎麼征服異性,怎麼以柔克剛。
透過朦朧的煙霧,林熾看到他的眼眶有點泛紅。
“哥,我們回家吧。”她嚥了口唾沫,重複道。
童汐焰收回嘴角的笑意,漫不經心地說:“求我啊。”
林熾沒有絲毫猶豫:“我求你。”
“這麼乖?不愧是賤女人的種。”
窗外一聲驚雷,大滴大滴的雨點從天上潑下來,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
心頭像是被針刺痛了一下,林熾睫毛顫抖著,輕咬下唇:“爸很擔心你。”
“哦。”童汐焰隨手指向窗外,“站外面等著,雨停了我就跟你回家。”
“……真的嗎?”
“你有跟我談條件的資格嗎?”
望著女孩離去的窈窕背影,童汐焰嗤笑一聲,拍了下旁邊蕭凱源的肩膀:“發什麼呆呢?繼續喝。”
蕭凱源連忙擺手,語無倫次:“不行了哥們……再喝就要吐了!我認輸我認輸!”
“……切,沒勁兒。”
樓下音樂吵鬧,包廂燈光流轉。
周圍人都被他喝倒了,歪七扭八地靠在一塊兒打鼾。
童汐焰揉了揉臉,癱倒在卡座上,覺得這個世界真沒勁兒。
不免開始思考死後的世界。媽媽所在的天堂一定比這裡美好。
想著想著......耳邊猛然迴盪起那句“有種就精神百倍地活下去啊!”
童汐焰渾身一激靈,像是被潑了盆冷水,混沌的意識徹底清醒,抓起外套就衝了出去。
林熾……
林熾……
大雨如注,寒風凜冽。
女孩站在酒吧門外,長髮被淋透,雨水肆意打在臉上,看起來像楚楚可憐的淚,順著脖頸流進單薄的毛衫裡。
十幾年的教養被他棄之腦後,邊用外套罩住她的頭,邊氣急敗壞地大吼:“你瘋了嗎!”
——為什麼要等他!
——為什麼不伸出利爪跟他對抗!
——為什麼……她孤零零站在雨中的樣子,竟會讓他感到心痛。
林熾肩膀瑟縮了一下,還沒開口就被童汐焰扣住後頸。
寬大的外套罩在兩人頭上,隔絕雨霧。
濃烈的酒氣像網一般將她包裹,毫無退路可言。
林熾大腦一片空白,隨即他便毫不猶豫地貼過來,唇齒相接,氣息溫熱,觸感柔軟。
“嗚,哥……”
預料到她後撤的意圖,控制後頸的左手微微用力,右手則強勢地箍住她的細腰。
“別躲,別怕。”他側過臉,下巴抵著她輕薄的肩,在她耳邊低低地喘息,“你不是想討好我嗎,熾兒?”
親暱的話語令林熾一怔,忘記掙扎。
滂沱的雨聲似乎離她遠去,天地間只剩下兩人如鼓的心跳聲。
童汐焰勾起嘴角,再次撬開那飽滿的唇。
呼吸變得紊亂而粗重。他含住妹妹溼潤的小舌,輾轉廝磨,生澀而激烈地深吻。她輕顫著承受,每一次不知所措的閃躲都讓他慾火更烈。
初次嚐鮮的他貪婪地索取,藉著酒醉盡情放縱自己。
大雨漸漸停止,他的唇舌依然與妹妹糾纏在一起,難捨難分。
啊。
老天爺。
瘋的人是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