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對方早就變成你接受不了的樣子了’——亂步先生這樣規勸我。”
你說道,“我就沒有進一步委託下去了。”
“……為什麼?”
這個答案,似乎比其他任何一種答案都要讓芥川君無法接受。
青年用銳利的眉眼,近乎瞪眼地向你看了過來。
“雖說與在下尋妹不同,但你的那位青梅竹馬……也是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吧?”
這個啊。
你覺得自己和這名青年在想法本身上,有著決定性的差異,所以很難與他說通。
即便說出來,恐怕他不會接受你的說辭吧。
雖然如此,你姑且還是向他道明——
“無法與他相見的覺悟,我在他離開的十四歲就已經做好了。既然亂步先生為我擔保了他的生存,我也沒有非要去見他不可的理由。”
然後,你與芥川龍之介的對話到此為止。
芥川沒有與一面相識的你爭論的必要。你也沒有非要讓這青年認可的理由。
這是發生在你步入二十二歲之後的,平凡無奇的某一日的事情。
之後你偶爾會如往常一樣,在街上看到偵探社的熟面孔為委託工作奔走。名為芥川龍之介的青年披著顏色灰白的外套,跟在前輩的身後,努力爭取著亂步先生為他推理妹妹所在的機會。
名為橫濱的這座城市,呈現在你眼中的模樣,是平和的日常。
偶爾聽聞的硝煙聲,雖然似乎就發生在距離很近的街區中,卻與你這樣普通的市民毫無關聯,從未照面。
你捧著還是未能讀完的書的下卷,坐在不常去的書吧面向臨街落地窗的位置,一直打發時間到日薄西山。
為你推薦這本小說書的、偵探社的織田先生,就在剛才,行色匆匆地從你正對的窗外街道上經過。
你從家裡的書架上,翻到了以上中下三卷為一套的這部小說。
似乎是很久以前出版的書籍,你既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買的,也不記得自己看過,又或者根本就是曾經霸佔你的書架的青梅竹馬遺落的。
無意間看見你在閱讀這部小說的織田先生,在那時彷彿找到了同好一般激動。
雖說織田先生並沒有實際做出能稱作“激動”的表現,但以沉著穩重的織田先生的為人,無意識多說的好幾句話,已經足以看出他對這本小說的推崇。
然而很抱歉的是,你對織田先生如此喜愛的這部小說,幾乎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想。
從文采上來說,這確實是一部十分優秀的作品。
但在題材上,卻是你興趣缺缺的型別。
雖說慢悠悠地,終於艱難地看到了下卷的結尾部分,但也僅止於此了。
你看完終章的最後幾頁,為洗心革面、不再殺人的殺手角色帥氣的臺詞心裡感慨幾句,便毫無留戀地合上了書,摘下眼鏡擦拭起鏡片上的灰塵。
哪怕是少女時代,你對這種型別的故事也並不愛好,小說的包裝封面質樸內斂,亦不像是你會出於對外觀的喜愛而衝動買下的型別。
這麼說來,果然是青梅竹馬忘在你房間裡的書吧。
如果青梅竹馬讀完了這部書,會喜歡這個故事嗎?
你輕輕擦拭著鏡片,忽然留意到面前的窗外似乎有人影駐足,抬頭看過去。
【小遙陽你啊,不戴眼鏡的時候,連三米外是人還是樹都分不清楚】
青梅竹馬曾經這樣評價你的視力。
實在精準,眼鏡還在你的手裡,即使抬眼看去,映在你視線中的也只有一團疑似人影的模糊黑色。
任誰也無法從一團黑漆漆的影子中,分辨出對方的身份吧。
你有些茫然地看著一窗之隔的路人。
對方靜默片刻,反而向後退了退。
這麼一來,映在你眼中的比起人影,更接近於樹的影子了。
你低頭戴上眼鏡,沒有再看向窗外。
收好眼鏡布和小說書,結賬走出店門。
店門外,有個穿著黑色長外套的男子站在那裡。
男子有著深棕色的、蓬鬆微卷的頭髮,身形高挑,影子不算瘦弱,卻像是用寬大的外衣撐起了徒具其表的輪廓。
他的臉上纏著白色的醫用繃帶,遮住了一隻眼睛,臉部未被遮擋的部分容貌端正而俊秀。
是一張不笑的時候就已經很討人喜歡,若能真心展露笑容,一定會很好看的臉。
你經過他的身邊。
向前走去。
數步之後,側身回頭,向本應聽到的腳步聲的主人投去疑惑的聲音。
“治君?”
然後,像是雕像一樣的青年終於動了起來。
邁開步伐,走到你的身邊,與你並肩,沿著街道漫步。
“一眼就認出我了呢,小遙陽。”
太宰治如此說道。
你迴應道:
“雖說是‘好久不見’,但治君還沒有老到我認不出來哦。”
全無陌生感的口吻,熟捻得連你自己都感到吃驚。
你的青梅竹馬,也驚人快速地接上了俏皮話:“我可是風華正茂的美男子!和‘老’連一畫都扯不上關係呢。”
你不敢說這樣的對答一如往昔。
畢竟,青梅竹馬的回答聽起來比少年時更滑頭了。
你思慮了一下這整句話,選擇回以鄭重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