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敞開著幾扇窗子,窗外繁花盛開,萬物靜立在凌晨潮溼、寒氣的雨霧中。
被雨水打落的紫羅蘭花瓣貼在窗臺上,許沐子站在窗邊看落花。
這家客棧選對了,的確能讓人避開凡俗瑣事睡個安慰覺。
就是太冷了。
空氣潮溼凜冽,許沐子在窗邊駐足不到兩分鐘,受涼打了個噴嚏,搓搓手臂打算回房間去。
公共區域燈火通明,大抵是為了等她來,那些燈盞才一直開到現在。許沐子於是披著夏夏拿給她的浴巾,沿牆邊踱步,尋找燈具開關。
關掉幾盞主空間的燈光後,她回頭去看剩餘光源,卻意外地發現一張靠落地窗擺放的餐桌。
餐桌藏在幾棵種在水泥花盆裡鴨掌木後,有個身影坐在桌旁。
深綠色的掌狀複葉層層疊疊,方才遮住了許沐子的視線,不知為何,夏夏帶她參觀時也沒往這個方向走過。
原來有人沒睡,在窗邊看雨。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玻璃窗上,像夜的呼吸聲。男人靠在木製座椅裡,敞著些腿,面前放著幾乎喝空的茶杯和手機。
t恤和褲子都是質感柔軟的淺色系布料,給人留下乾淨、柔和的初印象。他撐著頭,側臉挺帥的。
許沐子想,在絲絲縷縷的夜雨裡,在田園風的舒適客棧裡,在凌晨三點半的燈光裡,無論是誰坐在那裡,這一幕都太像是電影畫面了。
還好沒有一下子把燈都關掉。
正想著,那男人轉頭,沉默地看向許沐子。
清晰的臉部輪廓映入眼簾,原以為是陌生人,結果是非常眼熟的長相。
等看清楚那人是誰,許沐子深深吸氣。遇到誰不好,偏偏遇到鄧昀。
第02章 03:00-am (2)
在這種地方遇見鄧昀,確實太過意外。
許沐子神色複雜地站在燈光昏暗的公共區域,在所有情緒延遲襲來的瞬間,連手臂都起了層雞皮疙瘩。
但鄧昀,他依然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裡,明顯缺乏乍見故人的恍惚。
細看又覺得他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相對著沉默片刻後,鄧昀先開口,對攏著浴巾的許沐子不鹹不淡地丟擲一句:“許沐子,好久不見。”
確實是好久不見。
他們其實認識很多年,也陰差陽錯地有過一段頻繁接觸的親密時期。
在那段時間裡,鄧昀知道過她太多秘密,多到足矣被滅口的程度。
所以,許沐子嘴上說著“好久不見”的寒暄,心裡想的卻是:
這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不止適合放鬆心情,應該也會適合毀屍滅跡吧?
許沐子是紙老虎,白長了張可以去演惡女的高冷樣貌。
在外人看來,這種姑娘有距離感,心機重,整天臭著臉難以接觸。
其實生人勿近的五官資訊都是假象,她內心戲特別多,屬於非常容易內耗的慫包型別。哪怕心裡吐槽千千萬,真到了該開口的時候也照樣會掉鏈子。
第二輪對話,還是由鄧昀開啟。
他問她:“這麼晚,一個人來的?”
假惡女繃著臉:“嗯。”
鄧昀從身側矮茶几上提了水壺,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裡添水:“白菊花,要喝麼?”
許沐子拒絕了鄧昀的茶,打算回房休息。
走出去幾步遠,她抬頭看了眼牆壁轉角處的雙面掛鐘。
秒針沿順時針方向慢悠悠轉著,鐘面時間顯示,現在是凌晨三點三十六分。
她轉頭:“你不睡?”
鄧昀吹開玻璃杯上一層輕紗般的白霧,悠哉地開口:“不睡。”
“在等人嗎?”
他再開口時,似有遲疑:“凌晨三點,是蛇麻花開的時間。”
答得很詩意,像是在告訴她,他不是在等人,是在等著看花開。
大部分燈盞已經被許沐子關掉,剩下的光源都集中在鄧昀周圍。
她不知道他說的蛇麻花,本能地順著他的話往窗外看過,一片滂沱的昏暗中隱約能辨別出某種蔓生植物爬滿籬笆,並沒看見有什麼出奇漂亮的花類。
得嘞,您繼續熬著等花開吧。
恕不奉陪。
許沐子的房間在二樓,上樓有電梯可以坐。出電梯右手邊就是她的房間,是一間帶露臺花園的田園風格小套房。
推開門,桌上放著厚厚的信封。
這大概是這家客棧特有的經營方式,很貼心地用漫畫形式把周遭地圖、可吃的、可玩的都標記給住客。
太過面面俱到,居然印了十幾頁紙。
一時半會看不完,許沐子乾脆先洗了個澡,把頭髮吹乾,換了條寬鬆的白色亞麻布料的裙子,坐在床上繼續翻看。
房間裡門窗緊閉,剛洗過澡的密閉空間裡瀰漫著溫暖的潮氣。
紙張上有淡淡的油墨味道,許沐子手上翻著入住指南,目光略過那些表情誇張的漫畫小人,注意力遲遲難以集中。
露臺上種了些隨風雨搖曳的白色小菊花,搖搖晃晃的影子都落在餘光裡,令她想到鄧昀那句等花開前的遲疑。
她很肯定,鄧昀最初想說的絕對不是這一句。
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話到嘴邊又臨時改了口。
鬼知道他心裡又打什麼算盤。
最初認識鄧昀時,他就是這副讓人難以猜透的樣子,十分擅長在長輩和外人面前裝乖。
那大概是初中三年級的時候,許沐子跟著爸媽一起搬了家。
她家屬於是暴發戶型別的家庭,爸媽連續幾年生意興隆,終於有了足夠的錢,搬進某個新開發的別墅區。
都說做生意的講究風水,不知道是不是被同一位風水大師給忽悠過,新開發的別墅區陸陸續續搬進來的鄰居們,很多都是這種暴發戶家庭。
據說那片別墅區,讓他們這群暴發戶給買得太多了,原本就有錢的富人更不屑於搬過來,打心底裡不樂意和暴發戶挨邊,怕影響品味。
至於他們這些暴發戶呢,自己當然不覺得,活得樂呵呵、美滋滋。
這些鄰居們大多是做實體生意的,住得又近,一來二去接觸下來,逐漸熟悉了,經常約著一起聚會。
他們還搞了個生意上的聯盟,給顧客辦理贈送優惠劵的儲值型卡。
優惠券在他們經營的各行各業通用。洗車行、蛋糕店、飯店、美容院和ktv等等,也算是合作共贏。
但其實,一旦有了生意上的往來,更容易滋生矛盾。
許沐子家的矛盾,主要是和鄧昀家。
兩家的生意都做得挺不錯,說是財源滾滾也不為過,算是聯盟裡的兩位帶頭老大哥。
可是一山哪能容得下二虎呢?
漸漸的,彼此間私下的抱怨和攀比也多起來。最開始是小打小鬧,比比珠寶和車子,比比誰買單次數多......
比如,許沐子媽媽聚會回來會說,鄧昀媽媽最近買了某國際大牌的首飾,看著真是貴氣,聚會上很出風頭。
並表示,下週末再聚會前,自己也要去大商場裡逛逛,多添幾件行頭,把人家給比下去。
再比如,許沐子爸爸回來會吐槽,說這次聚會買單,他居然沒搶過鄧昀爸爸,真是要氣死了。
到後來,兩家人的比較擴充套件到方方面面,連許沐子和鄧昀這兩個晚輩,也不得不被放在一起去比較。
許沐子是藝術生,四歲開始學鋼琴,得過很多獎項。
在許沐子上小學時,本市最大的課外鋼琴培訓學校,獨佔五層樓,樓體掛著的巨大宣傳海報上印的就是她的照片。
照片拍得不錯,鋼琴培訓學校又是開在市中心商業區的十字路口,任誰路過都要瞧上一眼,許沐子那時候可太風光了。
鄧昀則是家長們口中的學霸。
和他們中其他家的孩子不同,鄧昀完全用不著家長天天催著寫作業、逼著去上補習班。
鄧昀爸媽也不用擔心在看成績單時氣到幾乎腦溢血,更不用說膽戰心驚地怕接班主任的告狀電話了。
用鄧昀媽媽的話說,“鄧昀學習方面從來沒用我們操心過,本來我和他爸爸是佛系家長來的,覺得他只要不在學校惹事,成績怎麼樣倒是無所謂的,沒想到他能次次考第一。”
許沐子家和鄧昀家各方面都差不多,比來比去也沒個結果。
於是,兩個不同路的孩子,成了兩家攀比的最大變數。
這些關於他們兩人的攀比,只出現在家長們有意無意的聊天中,兩位當事人各忙各的,幾乎沒怎麼見過面。
許沐子每天有固定的練琴時間,她那些獎狀獎盃也是用刻苦換回來的,完全不參加家長們的這類聚會。
攀比最白熱化的那年,她上高一。
那一年,許沐子經常會在餐桌上聽說一些關於鄧昀的事情。“人家鄧昀上高一的時候,已經快把高中數理化三科自學完了”“這次高考發揮得也好,得七百分了”......
鄧昀比許沐子大兩歲,高考成績出來那陣子,他在家長圈子裡最風光。
據說只差一分就是狀元,把許沐子爸媽給羨慕得夠嗆。許沐子媽媽自覺比不過,蔫了好幾天,稱病沒去參加聚會。
事情出現轉機,是在鄧昀高考完的暑假。
鄧昀媽媽買了架鋼琴,想讓鄧昀在漫長的假期裡學一門樂器,適當放鬆放鬆。
結果鄧昀不領情。
不愛彈就說不愛彈唄,找個其他藉口也行,偏偏鄧昀說的是“學不會”。
這三個字傳到許沐子家,瞬間點燃了許沐子媽媽的鬥志。
隔天晚上,在鄧昀家的聚會,許沐子也被爸爸媽媽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