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晨在黑暗中漫步了很久,循著聲音曲折地走著——
她一步步走上塔樓的階梯,敏感的聽覺神經捕捉到那些被石牆隔絕的幾不可聞的聲響:女僕們在勞作時的竊竊私語聲、來自幾棟石牆之外的武器室裡侍從打磨盾牌的聲音、廚房裡攪拌蔬菜醬料的聲音,以及不小心闖進去的狗吠聲混雜著廚娘聲嘶力竭的咆哮聲……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甚至在夢中她也知道這是那個小時候經常會夢到的奇怪生活場景——
她沿著昏黑的城堡階梯拾級而上,透過四周環繞的陰暗逼仄的石壁,傾聽著那沉鬱和緩的有規律的擊打聲。
林夕晨很熟悉這個夢,她小時候做了好幾次,最終,她會來到塔樓的那個視窗前,眺望著腳下黑藍色的海面。
浪花在巨大的黑色礁石上迸射出十幾米高的閃爍碎片,像利劍一樣刺入城堡高聳的牆壁,城壁上出現了一道道古老的傷痕,彷彿很快就要裂開一般。
在以往的景象中,城堡被蠶食的樣子並沒有引起她的分毫注意,可是這次她看到的樣子有些不同。
林夕晨小心翼翼地朝下望去,從一道深邃的裂縫中伸出了一隻巨大的黑紅色利爪,那樣子十分可怖,有什麼東西彷彿從那裡生長出來,而從爪子的大小看,它的主人一定十分巨大。
這樣龐大的生物怎麼可能生長在牆壁的縫隙中呢?她感覺匪夷所思。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接下來的場景也是十分熟悉的,她轉過身,看到總會出現在這裡的黑袍修士緊皺著眉頭向她走來,他彷彿說了一些話,但是她從來都聽不清楚,儘管她可以聽清這座城堡裡一切細膩混雜的聲音。
她指著塔樓下面的位置,想把自己的發現指示給對方,可是他卻依然重複著無數次做過的事情——拉著她立刻離開了那裡。
“又做怪夢了?”閨蜜喬安忍不住取笑,“你都多大了,小姐,還以為自己是生活在黑暗城堡裡的公主啊?”
“嗯哼……說不定我前世靈魂就是被囚禁在城堡裡的公主呢!”林夕晨俏皮地迴應。
伴著熱力四射的音樂,畢業生們正在一起開party慶祝高中生涯的結束,人人都為即將進入大學開啟新生而感到亢奮。
在一大群歡鬧的年輕男女中,林夕晨無疑是相當引人注目的,小巧的臉蛋兒上鐫刻著漂亮的一雙大眼,面板柔白如瓷,天生自然捲的烏黑秀髮頗具異國情調。
雖然她看上去體態纖弱,卻絕不是個病美人,她的朋友們都知道她有多麼擅長游泳和擊劍,熱衷體育鍛煉的她其實性情十分活躍,可眼下被怪夢糾纏的女孩兒看上去眼神卻染上了一絲鬱悶。
喬安仔細端詳著她,點點頭,“你的確有點像個城堡裡的公主,但你是睡著的還是死去的那種?”
林夕晨不樂意了,嘟起嘴說:“我好好活著呢,還能四處溜達!我可不是城堡裡的睡美人,在我的夢境中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想到這裡,她不禁打了個冷顫,夢中的那種感覺十分詭異,她無法告訴任何人自己的這個夢境究竟有多麼真實,且富有邏輯,彷彿她是真生活在古代一樣。
“那我就負責充當那個白馬王子來拯救你吧!”喬安一把摟住她,兩個女孩兒轉瞬笑鬧在一起。
為了甩脫怪夢糾纏,林夕晨在父母陪伴下看了許多心理醫生,到大學畢業時她越來越少進入那個夢境了。
林夕晨的人生開始邁向嶄新的一頁,她順利畢業,進入大公司工作,成為現代都市裡光鮮亮麗的白領,她不但工作順風順水,還擁有了溫柔體貼的男友,她已經愈來愈將那個古怪黑暗的夢境拋諸腦後。
然而,厄運總是趁人鬆懈時潛入,林夕晨24歲生日的那個週末,她和一大群朋友們一起參加露天泳池party,當她一頭扎入水中時,平靜的泳池內卻突然泛起詭譎的漩渦。
林夕晨被掀入了水底,驚恐地看到水變得一團漆黑,深不可測,彷彿裂開了一個黑黢黢的洞,有一股撕裂般的力量在水底盤旋,似乎要將她吸進去。
她拼命地向上遊,彷彿還聽到了男友的呼聲,但最終她與那些歡鬧的聲音遠離,被未知的力量拉入水底。
光線迅速的暗淡,寒冷突如其來,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在下墜……
“咳咳——”林夕晨拼命吐出胸腔內的積水,彷彿是可以凍結靈魂的寒意瞬間填滿了整個胸肺,恐懼猶如一條冰蛇纏繞著四肢,令人無法掙脫。
當她終於被人從這地獄般冰冷的水中救出來時,渾身如刀割般難受,耳邊充斥著嘈雜的響動,入眼所及皆是無法言喻的古怪景象——
四周白雪皚皚,冰凍的海面上裂開一個大口。
她被人拖著抱上岸,幾名穿得猶如棕熊一般的粗壯男人七手八腳地用一塊厚厚的毛毯將她裹住,扛起來向岸上走去。
看清他們手中的武器和樣貌時她震驚得目瞪口呆,她已不在陽光明媚的露天泳池畔,身邊也沒有歡聲笑語的人群,不遠處聳立著的一座雄偉的高闊城堡則活脫脫如從電影中走出來一樣真實得可怕。
穿過黑漆漆的吊閘、擁擠的前庭、僕傭們穿梭往來的城堡大廳……直到被抱到塔樓上一間生著火爐的房間她才終於緩過神來,原來這不是一場夢,身下乾燥溫暖的羊毛毯和眼前這些神情焦慮的人一樣真實,她並不是身處原來的世界中,而是來到了一個迥異的時空。
她竟然從夏日的泳池一頭扎進了那個腦海中存在了十幾年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