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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蓮花篇】第九:九層之塔起累土,十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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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有人忽然清脆地撫掌。

趙飛星抬頭看去,裴素章正微笑著,另一隻手挾著妖異的紅光,輕輕捏碎了腕上的手環。他眼底那糾纏不休的血紅開始蔓延流動,腰間的血玉也開始光芒大作。與此同時,趙飛星感到自己的魂體也不受控制地漂浮而起,手指尖開始流出發光的血液。那分明不是她的血……

“最後一樁陰婚,終於完成了。”裴素章長出一口氣,又對面前的趙飛星說,“你記得我說過,何謂命運吧。”

趙飛星眼睜睜看著二人漂浮而起,而輪迴殿下的一切彷彿變成了渺小而靜止的景觀。“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就是魔鬼的契約。”裴素章溫柔地望著她,“我身上來自於她……不,來自於你的血液,以及你誕生於死的生之念。我從前不懂人之力可以在這世界創造出什麼,能走到何種地步。這是你教會我的……”

“你不是要消滅我和她的靈魂嗎?”趙飛星冷眼看著他,“裴素章,你是不是還在隱瞞……”

“飛星,相信我。”裴素章拉過她的手腕,將兩人的手再次重迭到一起,熟悉的鮮血開始湧出,而腳底的忘川河竟然也開始倒流上湧,一下子將二人籠罩其中,“為了打破這個世界的規則,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個世界的……規則?”趙飛星想不明白,但凝望著這雙熟悉的血色瞳孔,她彷彿什麼都可以相信,“可是我的人生……”

“飛星,你還不明白。”裴素章搖搖頭,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你人生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讓你今天走到這一步。今日是虛幻,昨日是虛幻,日日是虛幻……”

“什麼才是……真實?”

“你和你所行一切,皆是真實……醒兒。”裴素章忽然將手鬆開,他的身體開始沿著倒懸的忘川河急劇下落,而趙飛星卻感到自己仍在不斷上升,周身開始逐漸被潔白的雲霧所籠罩。奇怪的是,眼淚仍舊會遵循世間的固有法則,隨著裴素章一起墜落下去。

“裴素章——”

無論她多麼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都再也聽不見任何迴應。飛星置身其中的血紅色河水開始圍繞著一座白色的通天巨塔不斷盤旋直上,她開始感覺到身體與靈魂分成兩個。趙飛星的腦海中風暴般湧入無數畫面,可是她真實的眼睛仍然能看見塔上許多身穿白色制服的人,向她投來碧綠而整齊劃一的目光。

她看見輪迴殿中央彼時尚青澀的裴素章,看見兩個陌生而相似的女孩兒在她面前相擁而泣,看見立花聽木站在她面前緩緩轉過身,手裡的匕首滴著發光的血液。

飛星又看見裴素章的臉,那麼近那麼近。有時在喂她喝藥,有時將手指插進她的髮間和她呼吸相聞,有時……

沒有有時。只有那一次,血液濺到他的臉上,如同一輪沾血的月亮,煞是好看。

她聽見自己說:“我必須這樣做。唯有在九獄和陽世都死一次,靈魂消失殆盡,我才能……”

才能什麼?

猛烈的潮汐將她拍打到白塔最頂端的觀星室裡,飛星滾落在堅硬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卻再也感覺不到疼痛。她站起來,將目光投向這通體潔白的房間裡唯一形似活人之物……

那是一名老人。

老人也穿一身潔白,但不同於清查局所穿的統一制服,這一件更像是實驗人員所穿的白色大褂。這人已經太老了,老得需要佝僂在桌案前,一陣陣地咳嗽。

“你……是誰?”趙飛星問道。

聽見問話聲音,老人終於回過頭來。這果然是一張蒼老至極的臉,儘管如此,飛星仍能從這臉部的輪廓中感受到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啊,是你,立花醒。”老人很是平淡地說,“或者我該叫你——編號21537的資訊複製體。”

“我有很多名字,和你一樣。”老人說,“就喚我現在這副身軀的名字吧——謝東乾,我叫謝東乾。”

“……我是趙飛星。”她謹慎地答道。

老人眯著眼看了她半晌,說:“即使忘川之流已經將立花醒的記憶資訊還給了你,你仍然要這麼說嗎?”老人笑了笑,“……真是有趣。”

趙飛星沒有任何感覺,這和身在九獄時完全不同。她感受不到緊張,也感受不到心跳,唯有腦海裡的畫面可以持續不斷地播放。或許和所謂的“死”比起來,這才是真正的死——所謂靈魂的消滅。趙飛星說:“既然我已經來了,我便要代立花醒,向你發問。謝東乾……不,在我們那個世界,你是否……被稱為‘神’?”

“神存在,也不存在。”謝東乾說,“神有無數種面相,而你所見之我,可能只是其中一重面相。而我是否成為‘神’……這取決於你,而不是我。”

“好吧,那我問得更直接些。”趙飛星沉聲道,“所謂九獄與陽世之間的規則……是否是你定下的?”

“是。”謝東乾說,“但是我要告訴你,一百年前青崖會之所以沒有被撤裁,也是因為我。”

“因為你?”趙飛星有些輕微地疑惑。記憶裡,立花醒分明清晰地認為,只有在九獄和陽世都死去一次,才能穿越忘川進入白塔,才能獲得與“神”對抗的機會,斬斷陽世與九獄之間的界限……

可是眼前這人,似乎並不像印象裡定下這重嚴格規矩的人。趙飛星能感覺到老人很矛盾,而且執著。

“因為我至今未曾返航。”謝東乾說,“對於神國而言,我已經是永遠的罪人。我偷走了神國十萬年的資料載體,試圖透過復興演化重塑舊時代的人類。原本我定下陽世與九獄的界限,是為了更好地修改與清除演化過程中失敗的資訊複製體。”

“早在界限第一次被混同時,我就注意到你了——編號21357。或者,按照你們的禮儀,我應該稱呼那時的你為:立花醒少君。”謝東乾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她,“說實話,我很吃驚。我想不到在父權制的社會設計裡,會出現你這樣的異類。即使我們將女性加諸無數的罪惡與無妄之災,也沒能阻攔你為了被規訓的母親,背叛你本來可以獲得的一切。”

老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起初,是有一個實驗員……哦,你們將那稱之為清查局人員,對吧?她臨時起意,將你和裴素章的身份調換。當我發現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那就是……一百年前?”趙飛星跟著他的腳步,走進另一處巨大的實驗室。實驗室中央擺放著一座叄維立體的圖景,最底下則是她最熟悉的血紅色神宮與河流……

“不錯。”謝東乾說,“於是我親自進入了你所在的世界,試圖阻止一切。不過,出現了一些意外……無論如何,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你我現在,身在何處?”趙飛星問。

“這裡是白塔,是你們所謂的、九獄與陽世之外的‘第叄重世界’,也是最接近現實的地方——儘管這仍然不是現實。”謝東乾看著她的眼睛,趙飛星注意到老人的眼眸也是碧綠的,“立花醒,我讚歎你的勇氣。但作為兩重世界中的資訊複製體,你們永遠也不可能來到真正的現實。”

“真正的現實麼?”趙飛星唸了一遍,又嗤笑出聲。

“為什麼笑?”謝東乾問。

“老頭。”她說,“我只說第二遍,我的名字叫趙飛星。我不是什麼立花醒。”

“至於你所謂的現實?”趙飛星說,“我已經活在我自己的現實之中了,我活過也死過,愛過也恨過,笑過也哭過……而你呢?作為‘神’在虛擬世界裡活著的滋味,又如何呢?”

謝東乾摘下臉上的眼鏡,靜靜地看著她。老人想起第一次踏入那虛幻世界時,踩碎一枚落葉的驚喜。人類即使已經將己身命名為神,仍然也無法逃脫與自我的博弈。在人類進化的最高點,他們早已擺脫了生與死的界限,讓自己在資料湧流中永生。

可自己為什麼還停留在這裡?接近現實卻永遠不是現實的白塔?這裡炫耀著那作為神的光榮,也埋藏著“神”犯下的無可寬恕的罪愆。老人將自己藏進這幅形容枯槁的身軀,品味著時間在感官上的流逝。這一次實驗的停息實在是太久太久,人說一萬年只爭朝夕,而或許一切早已死在了最初的夢境,也是最後的夢境之中。

老人看向眼前越過重重藩籬與荊棘,在現實中一小時、夢境中一千年的輾轉後,最終走到白塔,來到自己面前的“人”。如果說她都不是人,那麼自己……又算什麼?

“實驗成功。”謝東乾說,“第286390次大陸級推演,成功培育出具有獨立意識的舊時代人類女性。研究員21357,特此報告。”

話音剛落,只見那自指間垂下的鏡片安靜地碎裂,卻並不立刻落到地上,而是完整地凝滯在空中,和趙飛星靜止的神情動作一同,等待著祂的最終裁決。

老人的身畔投射下一片淡綠色的光斑,片刻凝結成一道和趙飛星一樣真實的身軀,方臉,短髮。碧綠的眸子寧靜地看著他,一眨不眨。

“北極501號,要求向您進行再次確認。”女聲爽朗,不帶絲毫電流的聲音聽起來如此自然,“研究員21357,您是否確認動用管理員許可權,確認本次實驗的終結。提醒,這將使我們與寰宇資本的合作關係提前終止,按照合約,我們也應當提前履行■■■■的義務。”

謝東乾透過白塔頂端投射下來散漫的光線凝視著眼前笑容晏晏的女子,不,或許也將她稱呼為“資訊複製體”會更為準確。祂和她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不,她真的明白嗎?

“紀北鶴。”老人的聲音乾枯沙啞,然而咬字極為準確,“我命令你立刻停止對第286390次推演中的一切干涉。”祂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隨後是一種瞭然的洞徹與諷刺。祂走到那象徵人類舊世紀結束的叄維影象面前,抬手擦去了那片存放著所有廢棄資料的血色神宮。

“我以管理員許可權宣告,終止一切推演。”祂說,“並履行我與寰宇資本所簽訂的契約,將此次推演資訊正式投放至S21星球。”

“是。”紀北鶴躬身道。

謝東乾看著她彎下的脊背,又看了看一旁靜滯直立的趙飛星。

祂明明什麼都不必說了。空對懸壁的無數時光終於可以停歇,祂終於挽留住了十萬年前的人類光景,令如今的“人們”如痴似醉的美妙國度。可時至今日,祂才完全看透了自己的本性,自私、愚昧。對不起需要叄個字,而他剛說了一個“對”字便再也說不下去,他又對得起誰呢?

謝東乾已經死了。

死在祂決定奪走他身體的那一日。

死在祂與她初遇的那一天。

【血蓮花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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