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想大皇兄收到機械模型時的無奈表情,父皇是根本沒有想去記過。
畢竟他隱約察覺到,面上寵愛他的父皇,並不那麼寵愛他們。
父皇口口聲聲說,他和母親一樣,都是上天賜給帝國的珍貴寶物,在那些閃光燈面前,對他慈愛無比。
是寶物,不是人啊。
寶物只需要被擺出來展示,然後放在暗櫃裡落灰。
父親看似和母親關係很好,但也只是看似而已。
如果真的很好,為什麼要逼迫母親穿她不想穿的衣服,放棄掉熱愛的事業呢?
謝恩抱著書的手微微發顫。
皇城的空氣讓他窒息,也許是該聽母親的話,去遠星求學了。
老星皇眯上眼,彼時的謝恩尚且沒有能逃過他洞察的演技。
不過他也沒耐心繼續敷衍這個小兒子。
小兒子身體素質不錯,腦子也還行,就是性格太天真,異能又太弱。
更多的目光,還是給那兩個更有價值的繼承人吧。
“怎麼,不喜歡嗎?”
“不。”
“謝謝父皇。”
銀灰髮男孩抬起頭,揚起個微笑。
“我很喜歡。”
【十二歲】
檀父因為熱心屢次被坑,十二歲那年,是檀桐過得最苦的時候。
為檀父的菌類培育,他們搬到了最偏僻的城中村,還是檀父咬著牙兼職,才硬是沒讓他去住集裝箱。
他在長身體的年紀營養不良,偏瘦的孩子總是顯得成熟些。
那時候還沒塑膠袋收費的規矩,他買菜的時候,經常會問大嬸們多要個塑膠袋。
沉默寡言的少年硬是逼著自己學會討價還價。
他自認運氣不算差,遇到的還是好人多,菜市場的大嬸大爺們都很憐愛這個男孩。
遇到生意好的時候,他甚至還能拿到小半把新鮮的蔥。
檀父一直讓他善意待人,檀桐也沒有光拿好處,偶爾有哪家攤主家裡出什麼事,他也會幫忙看著點。
在某一日,人流固定的菜市場裡,有個揣著相機的女人出現。
她衣著並不光鮮,可不施粉黛卻依舊精緻的面容昭示著,她不屬於這片城中村。
彼時檀桐正在幫忙挑番茄,只抬起頭,淡淡看了眼她,又開始糾結手上哪個番茄推薦出去更合適。
就這匆匆忙忙一眼,被鐫刻在那年輕記者的相機中。
少年長相俊秀,洗褪色的校服乾淨整潔,依舊保持體面,但神色卻無比麻木。
“抱歉,請問...”女人猶豫良久,小心翼翼走過來。
“我能使用你的照片嗎?”她誠懇看著男孩,又補充了句,“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會給你筆報酬。”
檀桐明白她的來意,抿了抿嘴唇,稚嫩的童聲卻無情緒起伏:“會打擾我的生活嗎?”
女人愣住了,似乎是不習慣年幼的男孩說出這話:“不會的,我和你保證。”
“發吧,謝謝您。”檀桐想著家裡下個月的電費,禮貌答覆那名記者。
哪怕可能被嘲笑,或是被其他人當做怪物窺伺,也比現在這樣強。
他們交換了聯絡方式,那筆小小的報酬被檀桐悄無聲息塞進錢盒,稀裡糊塗的檀父沒有發現異常,成功讓父子倆渡過下個月水電費的難關。
檀桐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可接踵而至的,是更大的幸運。
他的生活不僅依舊平靜,還收到了筆四位數的捐贈。
裡面附著那位記者的留言。
【沒有將你的地址給出去,只是釋出照片,請放心接受這些善意,我從那天的鏡頭裡看見,你是個很優秀的孩子。】
那時候的網路還不發達,檀桐就這樣拿著這筆“意外之財”,度過了接下來貧窮的一段日子。
往後的十多年,他也沒去細看那篇訴說城中村景象的稿子。潛意識中,不願和幼年自己滿含負擔的眼神對視。
可他記得那黑洞洞的鏡頭,就這麼看向他。
快門按下,男孩的命運隱隱脫離軌跡,也和攝影彼此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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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的謝恩快步向前走,孑然一身在校園裡穿梭。
其實不算形單影隻,還有無處不在的窺私者,和以愛為名的保鏢盯著他。
他從出生開始就被如此注視,將來大機率也會繼續如此。
謝恩總被認為人緣很好,實際上許多時候,皇子的身份嚴重阻礙了他的人緣。
比如現在,他的小組作業找不到人選。
他埋著頭學習,悶聲跳級,進入的班級平均年齡已經超過十四歲。
沒人會想和個危險的皇子同組,也不會想和小兩歲的同學合作。
更何況是個人都知道,謝恩現在進入機械系預科班,就算拿到第一名,以後有資格繼續學習機械,也沒資格能考機械師證件。
他是皇子,應當高高在上,學些別的光鮮玩意。
如今還留給謝恩負隅頑抗的機會,與其說是池絮刻意隱瞞的功勞,倒不如說因為老星皇打心眼裡,真的不在意他。
就算他連跳兩級,也不會在意。
“五殿下!”
聽到諂媚聲音,謝恩心狠狠沉下,卻神色如常,笑容滿面轉過頭:“怎麼了?”
他記得為首的男孩,是個星級官員家的三子。
“您介不介意...”也堪堪只有十四歲的男孩滿臉謙卑,“和我們幾個一組?”
左右他們家裡攀不上其他皇子,攀個謝恩也是不錯的。
畢竟他這種廢皇子,反倒是權力爭奪中損失最小的一方。
男孩銀灰色的睫毛忽閃,謝恩似乎有些苦惱:“對不起。”
“這次小組作業,我已經定好單獨做了。”
“下次再一起吧。”
他的微笑天衣無縫,同陽光一樣燦爛,又似鋼甲無懈可擊。
為首的男孩隱約感覺不對,但見謝恩這副模樣,也沒厚著臉皮強求,帶著小弟們灰溜溜走了。
等到那群人走遠,謝恩的臉色才沉下來。
他能一個人完成五個人的作業,憑什麼讓只會諂媚的某些人拉低他的分數。
他想要做到的,正是九成九人口口聲聲說的不可能。
【十六歲】
高中的時候,檀桐的家境有所好轉,而且好轉得過了頭。
父親一門心思死磕的手藝好不容易有起色,檀桐高中走讀放學後,總抱著桶跟在他後面,望向郊野裡的生機,聽著父親喋喋不休的規劃。
小時候很難得到的東西,現在他可以輕易得到,可檀桐依舊沒有實感。
他現在有能力,給和他曾經一樣困難的孩子匿名捐錢,才知道原來幾千算不上太多。
但真的很重要。
也是在這個時候,惶惶度過童年的孩子終於下定決心,向父親開口。
他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臺相機。
很笨重,在那時候不算便宜。
檀桐分不清焦距、景別和色差,他只記得四年前的鏡頭,和這個長得很像。
青春期躁動似乎沒在他身上得到體現,他不過是從懂事的小孩,變成懂事的少年。
在鄰居看來他成熟穩重,可在多數同學來看,他沉默寡言到不合群,縱使面容算得上姣好,依然沒什麼追求者敢於上前。
檀桐孤僻到就算加入社團,也僅僅是想把那相機合理合規帶進去,不被教導主任叫去辦公室。
其實他只是不適應同他們相處。
畢竟在他本該同同窗玩鬧的幼年時期,精力都貢獻給了小跑回家,應付沉默狼藉的生活。
飯後時間,十六歲的透明人躲在樹蔭下,彆彆扭扭除錯著焦距。
少女們竊竊私語聊著天,幾個抱著籃球的男孩笑鬧路過,他下意識換了個背對他們的方向坐。
他很享受主動規避社交的生活,此刻煩惱的源頭和相機有關。
即使檀桐的高中不算太嚴,可等到明年高三,社團活動也要停止了。
如何合理合規保住他在學校使用相機的權利,恐怕只有一個辦法。
往這條路上悶聲走,把自己的未來專業也押上去。
這對他不是困難的抉擇,可要過檀父那關,他認為還得費點口舌。
檀父是個活絡人,卻在養菌上面異常固執。
他因為早年工地走多了,落下麻煩肺病,又不聽勸好酒,死命燃燒著早年燒不起來的生命火。
就是這般境遇,他還總隔三差五叮囑檀桐,別忘了祖宗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