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公里的車程不算遠,夜裡行車比較慢,蕭經聞開了將近四十分鐘。
林從沚解開安全帶,偏頭跟他輕輕頷首說:“謝謝。”
準備開門下車的時候,蕭經聞忽然問:“這盆,能給我嗎?”
“嗯?”林從沚以為自己聽錯了,“盆?你想要這個盆?”
“可以嗎?”蕭經聞看看盆,又看看他,“畢竟是燒給我的。”
“都說了不是……”林從沚無奈,“你真想要的話等我一下,我進去把它洗乾淨。”
“不用洗。”蕭經聞說,“我就是要裡面的灰。”
他指的是燒成灰的簡介卡。要不怎麼說這些經商的人精明得可怕,他偏偏猜到是自己扣下了簡介卡,又跟著算到不想給他那張簡介卡是因為上面寫了一堆關於他的話。
現在好了,他不需要內容了——因為內容已經明瞭。
能讓林從沚帶到海邊來燒成灰的內容,甚至蕭經聞已經快壓不住笑了。
車裡還在放著林從沚歌單裡的《dirty paws》,氣氛處在有人憋不住笑場就整段垮掉的尷尬位置,林從沚只能咬著牙:“起碼我把這個菸頭扔了吧。”
“扔這裡。”蕭經聞右手食指在車子中控下邊一撥,挑開菸灰缸的蓋子。他不抽菸,菸灰缸跟新的似的。
所以這是鐵了心了。
其實林從沚不給他也就不給了,只是蕭經聞此人在他這裡還是有著某種魔力,就像五年前給他那把傘一樣。他總是有意無意地管他要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傘、半瓶礦泉水、和這個小銅盆。
“給你放地上吧。”林從沚把盆放在自己腳邊的地墊上。
“謝謝。”蕭經聞說。
本來這樣就可以了,大家可以相安無事一個下車一個離開。林從沚偏偏腦子抽了一下,開車門前他莫名其地說了句:“可以進烤箱。”
“……”蕭經聞的眼神有點無語。
林從沚笑道:“開個玩笑,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好。”蕭經聞說。
感冒痊癒之後林從沚完成了客人定製的油畫,叫張渺打包好寄走。
接著林從沚要去市裡的畫室正常帶課。嶼城市中心的畫室裡是今年藝考集訓的,省統考在12月,美院校考在春節前。
他沒買車,時間是下午兩點整。張渺開車把他送到地鐵口,他繼續坐地鐵到市裡。
市裡畫室沒有給林從沚安排固定的課程,他要做的就是最低每週到畫室裡畫一幅例畫,按課時結算工資。
今天過去的路上才發現,他帶課的畫室距離gleam公司大樓就隔了兩條街。
不巧的是他人都到樓下了,畫室老闆忽然給他打過來一通電話,說今天暫時沒法上課,幾個復讀生回學校裡辦什麼手續去了。
但來都來了,林從沚說還是上樓去改改畫什麼的吧,不算課時費好了。老闆一聽,心道這是以為自己不捨得課時費,又是一通解釋,說不知道他已經到了,以為他還沒進城。
老闆說的那幾個復讀生他知道,其中有一個今年是復讀的第四年,非央美不上。林從沚對此沒有異議,人嘛,有目標就奮鬥,一年不成就兩年,不枉此生就行。
畫室在一棟寫字樓裡,老闆租了寫字樓12樓的兩個原先大舞蹈教室用作畫室。
老闆姓辛,叫辛決。辛決看見林從沚進來之後還有點不好意思,會錯意了,撓撓頭說:“唉喲,你說巧不巧,我也十分鐘前剛過來,才聽說餘拾景他們回學校,我尋思就趕緊讓你別過來了。”
“我也會錯意了辛老師。”林從沚笑笑,耳機裝回兜裡,“對了,餘拾景這幾天的畫給我看看。”
“好好。”辛決領著他跨過畫室裡大家一地的鉛筆盒速寫板,林從沚還順便撿了根炭條放回學生的筆盒裡,這玩意軟,一摔就幾段。
餘拾景就是那位復讀第四年的仁兄,辛決把他上週的幾幅色彩素描翻出來,攤在地上給林從沚看。林從沚蹙著眉心,他審視畫作的時候會無意識地抿住唇。
林從沚說:“畫的什麼東西。”
辛決也愁:“你知道的,小余這孩子兩年前考央美名次很不錯,那年是文化課沒過,所以……”
“所以就覺得自己了不得,心高氣傲起來了,畫室老師的話不放在眼裡,覺得自己天縱奇才看不上校考套路。”林從沚一口氣補充完了。
辛決維持不動,眼珠子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咱也苦啊,我也美院畢業的呢,他倒看不上我了。”
林從沚嘆氣,伸手在辛決肩膀拍了拍,接著說:“我明天再來一趟吧,明天我跟他當面說。”
“就指望你了。”辛決說。
其實林從沚能明白,自己當年藝考的時候也覺得美院審美越來越套路化,你們是美院,你們就不應該把蘋果侷限於紅色類似的想法。
那時候林從沚覺得藝術就是藝術,美院應該擯棄模板只看才華。但他進入油畫系後開始系統學習,才明白,世界從來不是想象中的那樣。
美院高分色彩和素描永遠是基於完美的型、完美的素描關係、完美的構圖和對畫作的理解。
接著辛決把餘拾景的畫收起來,林從沚遊蕩在學生們身後,看他們的畫。然後拍拍其中一個,叫他起來,自己坐下給他改。
這些藝考生們大多要聽音樂畫畫,有時候林從沚改畫,他們會忘記摘耳機。每次林從沚說完一兩句沒聽見回聲就知道又沒摘耳機,而且音量開得特高,遂抬頭,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