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封銘經歷了什麼。
一次又一次重來的人生,無法改變的結局。
失去摯愛的痛,痛徹心扉,痛入骨髓,痛到窒息,痛到生不如死。
死了,卻又再次重來。
其實他可以忍受無盡的重來,可以忍受漫長的等待,也可以忍受不斷的失去。
可他真的不忍,再看她痛苦和折磨。
他們,註定是無法相愛的。
她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他一眼就已經分辨出,她不是封儀。
他與封儀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雖同處東宮,但形同陌生人。
所以,封儀不會那樣,小心翼翼地偷看他。
被他發現之後,還會倉皇地別過臉,佯裝在看枝頭秋日的金桂。
他走向她,每靠近一步,那人的脖子就往裡縮一分。
停在她面前,發現她整個人甚至在微微發顫。
封儀也怕她,但沒有怕到如此平白無故的地步。
聽說她前幾日好端端的突然暈了過去,醒來後一個人在寢宮裡呆呆地坐了一整日。
看著眼前之人的神態,他已經能夠斷定,她不是原本的封儀。
這人比封儀更像是一個陌生人,他一時竟不知如何相與,伸出手越過她的頭頂。
沒想她縮得更嚴重了,像只受驚嚇小貓,整個人弓起腰背。
生怕他會打她似的。
……他有這麼可怕?
封銘有些悵然,折下一簇金桂,欲要遞給她,以此來作為開場白。
沒想那人竟然緊緊閉上眼,對他用力彎下腰深鞠一躬,大喊一聲:“哥哥對不起!”
然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的寢宮。
哥哥?
封儀不會喚他為哥哥。
不過,她對不起什麼?
伸出去的手就這樣停在了空中。
看著手裡那簇桂花,他沒由來的,輕笑出聲。
第二日便是封儀的及笄宴,東宮一大早就開始上下忙碌,他也很早就被吵醒,立在廊下看秋日的落葉。
遠遠望見了站在斜對面的人,她換上了華服,盤上了髮髻,化著精緻的妝容。
她也看見了他。
然後挪開視線假裝沒看見。
可是又頻頻用餘光往他這裡瞟。
他靠著廊柱,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那人終於忍不住似的,屏退宮女,向他跑來。
提著裙襬,繞過迴廊,頭頂的鳳凰金步搖輕輕搖晃。
鳳凰停在他的面前。
她微微喘氣,想看他又不敢直視,於是盯著腳下的地面。
“皇、皇兄,今日的宴會我會向你敬一杯酒,你千萬別喝。”
他瞬間就明白過來,酒裡有毒,但非她本意。
可面前的人臉頰潮紅,好像跑過來和他說這句話,消耗了太多能量和勇氣。
心中忽生逗弄的心思,他笑著問:“不喊哥哥了?”
她終於肯抬起臉看向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呆滯,不明所以。
撇撇嘴,他轉身離開。
“知道了。”
宴會上她果然來向自己敬酒,雙手顫顫巍巍,酒水都灑出來了。
眼看她越抖越厲害,他連忙藉著接過酒樽的動作,扶住她的手。
她看過來的眼眶紅紅,小聲又委屈:“我要死了……”
原本這酒裡的毒名為殘魂,哪怕是沾著面板,也會立刻中毒。
她竟然太過害怕,而不小心弄到了手上。
封儀比她有膽量,至少要害他,不會表現得這麼慌張。
用指腹抹去她手背上的酒水,他道:“沒關係,我陪你一起。”
而後,他將她倒來的酒一飲而盡。
接下來的整個宴會上,她都坐立難安,一會兒看看自己的手,一會兒又偷偷觀察他。
對上他含笑的眼,她才恍然大悟,明白過來那毒酒已經被他換走。
而後又有些嬌嗔地瞪了他一眼,似因為被他戲耍而有些羞惱。
你說她膽小,她又敢瞪你。
他開始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及笄宴過後,她被傳喚到了皇貴妃那裡。
難怪。
原來是為了幫封瑜除掉他。
她前腳離開懷瑜宮,他後腳就踏了進去。
對皇貴妃施予警告,收起她那些小伎倆,別再打封儀的主意。
不應該讓她別再如此拙劣地陷害自己嗎?為何要讓她別再利用封儀?
一直到回到東宮,他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用那樣的措辭。
封瑜回宮的路上遭遇了埋伏,皇帝把他叫去了御書房。
從御書房出來,他便直接去了乾清宮的宮宴。
在宮宴上,他看到坐在後面角落裡的她,一邊臉紅腫著,顯然是被人打了。
掃視一圈殿內的人,他最終鎖定了正得意忘形的封笙。
封笙以前也會欺負封儀,但他那時並不是很在乎。
就當,報答她的……不殺之恩?
他想,其實如果她不提醒他,那日他真的很有可能中毒。
所以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一杯加了胡椒粉的酒水潑到了封笙臉上。
封笙被辣得在殿內哭喊,他看見她躲在角落裡,沒憋住地笑出聲。
幸好封笙太過吵鬧,要不然她的笑聲肯定會引起注意。
真笨。
保護不好自己就算了,還不懂得掩飾一下竊喜。
不會保護自己的小貓,竟然站出來保護他。
吏部尚書拿出了他勾結前朝大臣的來往書信以作證據,這人竟然猛地從蒲團上站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說什麼,太子哥哥寫字會在最後一筆稍作停頓。
胡言亂語。
她何時看過他寫字?
還信誓旦旦的,叫他們不信就去東宮拿他寫的書帖來做對比。
明明已經緊張得都要把手裡的信紙捏碎了。
他還挺想知道,要真拿來,發現並不如她所言,她又該如何自圓其說。
真笨。
封瑜那傢伙,從來都愛在封儀面前逞英雄,此刻也不例外。
兩個睜著眼睛說瞎話,自作聰明的笨蛋。
他自己怎麼不知道自己有那樣的寫字習慣?
而且真正能夠自證清白的,是他手裡的東宮印章。
封瑜從邊疆回來,給封儀帶了一串瑪瑙手串做及笄禮。
她好像很高興,整日都戴在手上,時不時會伸手去摩挲那些珠子,雙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想什麼?有什麼可想的?她又不是封儀,那又不是送給她的禮物。
一見到他就躲,一看到封瑜就笑著迎上去,高高興興地喊對方二哥。
難道她也跟封儀一樣,喜歡封瑜?
或許是。
應該是。
可能是。
就是!
這個笨蛋,不知道把手串弄丟在了哪裡,冒著大雨出去找,急得都要哭了。
哭什麼?封瑜就有那麼好?
還拽著他的衣袖小聲懇求他幫忙找。
他冷著臉把她拽回宮殿,親自打著傘去給她找。
她第一次對他笑,竟然是因為他把封瑜給的手串遞到她眼前。
失而復得,眼睛明亮,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謝謝皇兄!”
憑什麼叫封瑜是二哥,到了他這裡就是皇兄?
他突然有些煩躁,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他的冷漠顯然讓她意識到自己可能逾矩了,於是又恢復成了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縮著脖子不敢再看他。
更煩躁了,他到底是有多可怕?
他會吃了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