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催我報仇?”
凌霜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黎溯強壓下怒火,冷靜片刻後便想明白了:“原來你和黎成嶽真的鬧掰了。”
凌霜沒有反駁。
“因為吳桐?”
她眼神閃爍一下,沒有搭腔,但黎溯瞬間反應過來這裡面還有別的隱情。
可是……
“你們兩個狗咬狗,跟我有什麼關係,你殺不了他,難道把我弄成這樣你就殺得了了?”
凌霜笑意幽幽,像一條成精的白狐:“要扳倒他,少了我,少了你,都不行——要合作嗎,黎溯?”
黎溯卻話鋒一轉:“上次匯福大樓要殺我的人,是不是你?”
凌霜猶豫一瞬,剛要啟唇,黎溯又冷冷提醒:“說實話,不然就滾。”
她斂起笑意:“是你爸爸。”
“他之前一直不殺我,為什麼那天會突然動手?”
凌霜歪著頭換了個角度打量他,須臾語意不明地回答:“因為你沒用了。”
什麼叫我沒用了?難道從前我對那個人有什麼用嗎?
又為什麼偏偏在那一天這“作用”就消失了?
凌霜打斷他的思緒:“黎溯,你好奇的那些問題都不重要,現在真正有意義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打敗他。我聽說你還有三個月,看你的樣子,是想等到最後再出手了,可我能陪你耗到那個時候嗎?你爸爸生性多疑,我要動手就只有現在,所以我也只能把你拉到和我一樣迫切的境地裡。不過我覺得你也用不著怪我什麼,你得了這個病左右都是要死的,早一天晚一天,沒什麼區別吧?”
黎溯無謂和這樣的瘋子理論,只是冷冰冰地瞪著她。
“我知道你在意什麼,不就是那個叫葉輕舟的女孩子嗎?聽過來人說句話,黎溯,你要是平平安安長大了,以後一定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來,不然你以為世上為什麼會有‘破曉’?男人最好的歸宿就是在你這樣的年紀趕緊死掉。葉輕舟還年輕,等她到了我這個歲數,她會感激我的。”
黎溯面無表情:“你當小舟和你一樣傻逼嗎?”
凌霜微微變色。
“法治社會,人人平等,你也不過是爹生娘養倆肩膀扛一個腦袋,哪兒來的自信去決定別人的生死,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凌霜眼角抽搐一下,很難再擠出一點好臉色:“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合作?”
黎溯默默與她對峙幾秒,別過頭去閉上了眼睛。
蓋在被子下的手揪著床單,不住地顫抖。
恨,將她碎屍萬段也消解不了的恨。
凌霜陰沉著臉等了半晌,終於耐心耗盡,狠狠剜了他一眼就要離開。然而高跟鞋在地面不過叩了兩響,背後突然傳來一句:“憑什麼?”
凌霜回身,對著少年蒼白得幾乎透明的面容。
“憑——我手上有你們拿不到的籌碼,沒有我,你到死也別想報仇。”
黎溯:“說。”
凌霜抱起雙臂:“黎溯,你和你爸爸作對兩年多,可你知道真正能把他一招將死的東西是什麼嗎?他手底下管著這麼多人,要怎麼保證他們個個都聽他的話不出去造反,僅僅靠財物誘惑?不可能的。整個唐宮,上到叢暉、靳雲霏這樣的管理層,下到新進去的小丫頭,人人都有把柄在他手裡,男的基本都是犯罪被他查到,不想坐牢,就當了他的走狗,至於女人,大多被拍了那種影片。這些把柄是他統治唐宮的利器,也是懸在他頭頂的刀,如果我們能把這東西找到,那麼——手起刀落,明白嗎?
“我來找你合作,是因為我至今不知道這份證據被他藏在哪裡,也許你們已經查出了這個地方,但依他的脾氣,那地方你們知道了也很難混進去。我的籌碼是我的人脈,這些年我在他身邊悄悄滲透了幾個分量不輕的人,只要你告訴我那是什麼地方,我一定能找到辦法進去把證據找出來。當然,作為報答,我可以帶上你一起進去,給你機會讓你親手殺掉你的仇人。”
黎溯那麼虛弱的身體,聽到這些話竟然嗤笑出聲。
“你笑什麼?”
黎溯毫不掩飾嘲諷:“都到了這種時候,你居然還能說出‘我給你機會’這種屁話來,真夠不要臉的。我和你到底誰才是火燒眉毛的那一個?黎成嶽既然留了唐宮的把柄,那自然也留了破曉的,那些互殺丈夫的女人,包括你自己,你們殺人的證據黎成嶽一個不落都存了起來,沒錯吧?如果單單是要除掉黎成嶽這個人,你自己未必辦不到,即便他狡猾,可你也是殺人的老手,犯得著怵他?你找上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要銷燬破曉所有的犯罪證據,再借我的手殺掉黎成嶽,把自己乾乾淨淨擇出去從此再沒後顧之憂,我說的對嗎?”
一片寂靜,靜得聽得見窗外沉悶的風聲。
凌霜紅唇如毒液:“做,還是不做?”
黎溯眼神又冷下去幾分,話語不帶溫度:“30 號凌晨一點,奕城二中。”
凌霜挑眉:“去哪兒?”
黎溯盯著她的眼睛緩緩答道:“仁山。”
凌霜面上泛起一點異樣的光澤,黎溯全部看在眼中。
他以為她會立刻離開,可她站在床尾不動,眼神漸漸變得複雜。
最後她留下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黎溯,你媽媽被殺害的時候,心裡想的一定都是你。你要記著,孩子是一個女人最大的軟肋。 ”
凌霜剛走,聞訊趕到的葉予恩便進房間來,卓豪跟著,冉媛在門外把風。葉予恩手機通著話,那邊是鄭瀟。
黎溯強撐著精神說清楚凌霜的來意,末了冷笑道:“這個女人在騙我。”
葉予恩略一思忖也明白問題所在,凌霜說她滲透了黎成嶽的“重臣”,還有十足的信心一定能進得去那最後一塊隱秘地方,如果這些事都能辦到的話,她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那個隱秘的地方在哪裡?更何況黎溯只說了“仁山”二字她就心滿意足了,真正不知情的人怎麼會知道這兩個字代表什麼地方?可既然她知道,那又是為什麼非要拉上黎溯一起,她需要黎溯為她做什麼?
四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說出了他們的猜想。
他們四個人全都想到了一起。
“黎溯,”鄭瀟在電話那邊憂心道,“這件事太危險,你不能答應那女的。”
黎溯反勸:“鄭警官,機會難得。凌霜有句話說的是對的,我們要動手,現在是唯一的時機。我的情況你知道,這種時候擔心我的安危,已經沒有必要了。”
電話那邊就沒了聲音。
黎溯彷彿還和之前一樣對這件事看得很開,只是平靜地說著公事:“鄭警官,其實我擔心的是你那邊,這次行動把你也算進去實在是不得已,萬一失敗,恐怕會害你一輩子。”
電話那邊輕哼一聲:“你個小男孩怎麼婆婆媽媽的。”
他們也不懂為什麼插科打諢的話給他們說得那麼像生離死別。
“鄭警官,拜託你件事。”
“嗯?”
“大後天行動,帶上我二姨一起。”
黎溯知道冉媛的脾氣,他們準備去撕黎成嶽,冉媛絕不可能旁觀,與其讓她跟著自己涉險,不如在鄭瀟身邊有個照應。
卓豪問:“你為什麼和凌霜約定大後天?”
黎溯嘴唇動了動,沒說話,只是眼中彷彿有一層薄薄的冰忽然開始碎裂。
只有葉予恩知道,他是為了留出 29 號那一天來。
那天是葉輕舟的生日。
第二十三章 生日快樂
冉媛進去的時候,屋裡關了燈,一束清冷的月光打在病床上,描摹著被子下面黎溯瘦削不堪的身形。
黎溯側躺著,雙眼緊閉,像是睡著了,然而映著那一點微弱的亮光冉媛還是看見了他身體的抖動。她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一行淚剛好滑落在她掌心。
“孩子……”
黎溯忍不住抽泣出聲。
“二姨,”他輕聲問,“我快死了對不對?”
冉媛心疼地抱住他:“不會!不會!二姨不讓你死,二姨找最好的醫生救你!”
黎溯半張臉埋在她的手心,眼淚不斷從她指縫滲出來:“二姨……我不想死……”
啜泣聲像寒夜裡層層凝結的霜。
“我們家只剩下了我和你,我還想多陪陪你,看著你出嫁……我想看看小舟長大的地方,看看雪,想照顧她一輩子……我想回學校讀書,想上大學……”
溫熱的眼淚慢慢變成枕頭上冰冷的水漬。
“我上輩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壞事?我要做多少壞事才至於這輩子活成這樣?那些混蛋,他們殺了我媽媽不夠,幾次把我打得半死不夠,變著法的來殺我不夠,我都要死了,就剩這麼兩三個月他們都嫌太長!我就想陪你們過完這個年都做不到!二姨,我恨他們!我恨他們!”
他揪著冉媛的衣服窩在她懷裡,痛哭得像個闖了大禍的孩子:“二姨我該怎麼辦,我怎麼跟小舟交代,我答應她的事情還一件都沒做……二姨我錯了!我不應該和小舟在一起的,是我害了她,我一直在害她!我該怎麼辦,二姨你教教我,我該怎麼辦……”
夜空寥落,一輪殘月靜默不語。
這一晚誰也睡不著,冉媛依著黎溯的央求,託人從理髮店捎了工具過來,扶黎溯坐好給他圍上圍布,準備給他剪剪頭髮。她幹這一行這麼多年,就從來沒見過誰的頭髮比她這外甥還漂亮的。
“小舟也喜歡我的頭髮,她以前老是揉我。”
冉媛的笑容像清苦的茶湯:“我們小寶哪裡都招人喜歡。”
“二姨,要剪得好看一點。”
“嗯。”冉媛不敢開口,默默把眼淚咽回肚子裡。
葉輕舟的飛機後天下午到,黎溯剪完頭髮淺睡了一會兒,剛醒,卓豪就帶了個人進來。
是程子昀。
這一次黎溯沒有讓卓豪迴避,程子昀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卓豪就站在他身後。
“其實我真正想見的人是你哥。”黎溯直白道。
程子昀倔著臉不說話。
黎溯看看他,輕輕苦笑一聲:“怎麼,你到現在都還覺得我和他是一夥的嗎?那為什麼我躺在這裡快要死了,他卻還好好的當著他的局長?”
程子昀目光依然戒備,戒備中也帶著一點茫然。
“阿昀,很多事情你沒辦法分辨,這不能怪你,只能怪那些人太狡猾。但孰是孰非,我很快就會證明給你看。我已經留了錢給你和奶奶,放在葉局長那裡,足夠你們用到你哥出獄。葉局長和鄭警官他們都是好人,你要相信他們。”
黎溯一句話說完,看到程子昀懵懵懂懂的樣子,忽然有些羨慕:“阿昀,你有個好哥哥,他把你保護得很好。你們一家人,的確是被我連累了。”
“我哥在意你比在意我多。”程子昀淡淡道。
“他對我確實很好。當初我第一次摻和他們打架被人暗算,是你哥咬牙把我救了出來,讓我以後就跟著他混。我闖進那個人的地盤被抓,被他們打的一身傷躲在鬼城,毛二認出我,告訴了你哥,你哥就從那麼遠的地方把我揹回家裡,一直照顧到我能起身。其實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我在跟誰作對,但他每次都毫不猶豫地幫了我。”
“他信你,你可沒那麼信他。”
黎溯不辯駁:“是,直到火災那一次我才徹底對他放下戒心——當時你到底在哪兒?”
被問到這個,程子昀眼裡又多了怨恨:“我在哪兒?我就在平房區,被那些人用槍頂著,看著我自己的家被火燒!他們要我彙報你的行蹤,我隱瞞了你去過新世界生態園的事情,他們就去我家放火懲罰我!不怕告訴你,你被綁架那一次,就是我告訴他們你當晚的路線的,我知道你後來差點被打死,可是不這麼做死的我就是我奶奶和我哥!我哥為什麼非要把你帶回家,沒有你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黎溯靜靜看著他奶白的臉漲得通紅,緩緩開口:“你放心,很快就沒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