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鴻嘆道：“此等絕技，近乎仙法。”

“仙？”張三丰莞爾笑道：“孤鴻，你說說，什麼是仙？”

葉孤鴻思索片刻，試著說道：“人如石、仙如山？”

張三丰點頭，又搖頭，說道：“也不算錯，但若只是以力解之，似你這身武藝，放在尋常人眼裡，豈不是與神仙無異？故此老道以為呀……”

他把手一圈，神色鄭重起來，緩緩道：“出不得這方天地的，便是人，出得這方天地的，才是仙。”

葉孤鴻不由道：“天地之外，又是什麼？是仙界麼？”

張三丰抬頭看著屋頂，半晌道：“大約是……古往今來、四面八方……吧。”

葉孤鴻心中一震，古往今來四個字，戳中了他心中最深處、幾乎忘懷的一個點，一時幾乎驚得呆了。

滅劫未曾留意徒弟異樣，不解道：“古往今來謂宇，四面八方謂宙，可我們不正是在宇宙裡麼？”

張三丰抬著頭只顧看，彷彿那不是屋頂，而是浩瀚蒼穹。

半晌，放說道：“我們看到的，是四面八方，我們看不到的，是古往今來。老道修行近百載，得孤鴻點撥，悟出太極之道，又得你峨眉九陽功、周先生所贈先天、九陰二功，還有南少林那小和尚的葵花秘笈，種種機緣巧合之下，終得以悟出混沌之道，這才能看見一絲……古往今來的痕跡……”

他聲音越說越低，伸手虛虛一指，雙眼微眯，已是近乎囈語，喃喃道：“你們看，你們看，就在那裡……那裡有一條古往今來之線，不知長之幾何，一頭自虛空而入，一頭自虛空而出，觀其來處，遙遙可見……樓高如山，人多如蟻，百姓身體大都虛弱，衣食卻極富足，天上有鐵鳥高飛、地上有鐵蟒縱橫，此類巨獸行動如電，百千里不過朝夕，腹中裝滿了行人……”

滅劫失驚道：“鐵鳥鐵蟒？莫非是妖獸食人？那神仙怎麼不管？”

葉孤鴻卻是渾身上下汗毛盡數立起！

張真人這些話，聽在滅劫耳中，乃是一個可怕的古怪無比的世界，他卻分明感受到，那不就是他所來自的世界麼！

這一刻，他真個毛骨悚然，一雙拳頭緊緊捏定，細細一想——

張三丰所言的古往今來之線，莫非就是所謂的時空線？

可是為何張老道只能看到這一條線？是否……和他穿越至此有關？

一時間思緒紛亂，眼冒金星，耳中只聽張老道聲音傳來：“卻不是什麼妖獸，乃是器械之流，雖然看著嚇人，其實卻同魯班所造木鳥原理無別。”

又道：“我道家所謂陽神，須有煉神還虛境界，精氣神合一，煉盡滓渣，一派純陽，一生的印記，一身的生機、元氣，盡歸其中，非虛，非實，非真，非幻，至此便能脫殼而出，擺脫軀殼、五行束縛，所謂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即此意也。”

他臉上流露出無比的神往之色，曼聲道：“謂之陽神可也，謂之元嬰可也，謂之金丹可也，至此境界，老道方明白了，何為‘一顆金丹吞入腹、我命從此不由天！’正因此神非虛非實，非真非幻，始能觸控到那古往今來之線，以此線為攀天之梯，一舉跳出此方世界……此或便是，以虛合道之真諦也。”

滅劫聽在耳中，若有所思，一身真氣，無念自傳，面孔寶相莊嚴，竟是直接入定。

葉孤鴻心中卻是天崩地裂一般震撼，心想罷了罷了，張真人所說的陽神脫殼而出，保留一生印記、一身元氣，和我前世時聽說科學家研究人類記憶上傳網路，豈不是異曲同工？只是他這個更加高階，不僅保留了記憶智慧，更連生機元氣也能保留，簡直是另一種生命形態！

又想到：所謂不在五行中，其實不就是擺脫了物質世界的約束麼？這般一來，神魂不滅，跳脫輪迴，果然是我命從此不由天！

再往深想，更加駭然：似我這般穿越的，莫非就是天生陽神強悍，無意中滿足了什麼條件，因此發生了靈魂穿越的古怪事，而我這一來，便有時空線在這一方世界留下線索，按張真人說法，此線有出口有入口，理論上說，我若到了這般境界，豈不是可以選擇回到原本世界，或者前往下個世界？

想到回返原本世界，葉孤鴻也不由怦然心動，雙眼頓時溼潤，抬頭望向天花板，透過那木樑瓦頂，便是無盡長空，再往上則是無窮宇宙，這宇宙中，又不知藏有多少時空？

念頭飛馳間，一身內力忽然開始運轉，張三丰唸誦經文之聲，彷彿耳邊傳來，又彷彿天外響起，字字珠璣，句句奧妙，葉孤鴻的內力越轉越快，越來越覺純粹，陡然間眉心一震，彷彿憑空生出一顆淡金色的種子。

葉孤鴻立刻意識到，自己彷彿可以將意志託付其上，離竅飛出，正忍不住要嘗試時，腦海中忽然傳來一聲長笑，卻是張三丰停止誦唸，笑語道：“二位醒來。”

葉孤鴻身形一震，不由自主睜開眼，卻見滅劫也是同時睜眼，眼中金光一閃而收，隨即露出茫然不解神情：“真人……”

張真人擺手道：“不到時候，不到時候，你們此時火候，只算陰神，若是離體，當不得人火天風，風險重重，稍有不慎便是魂散功消，卻是萬萬不可玩笑得。要直到那種子成了果實，純陽無垢，方才是真正飛昇之時。”

說罷笑道：“去吧，去吧，孤鴻肩擔天下，此時還不是修行時，且了卻大事，老道自在那方新世界等候你們。”

說罷把眼一閉，卻是開始打坐行功。

師徒二人對望一眼，齊齊起身行禮，輕輕走出房來。

一出來，才發現天色已然黑透，幾句話功夫，竟是過了大半天時光。

滅劫吐出一口長氣，笑道：“這武功都練成修仙了，當真是曠世緣法。孤鴻，你懂得為師意思了吧？三天後，你先成婚，次日便交接掌門。”

葉孤鴻此時卻是歸心似箭，恨不得一日煉成陽神，歸返原本世界，但如今無數人望他成事，沉思片刻，壓下心中渴望，笑道：“好，徒兒謹遵師命便是。”

第299章 孤鴻大婚，師姐在此

三日之後，葉孤鴻大婚。

因山路不便，派中又有菩薩供奉，不好過於喧囂，故此滅劫師太掏出體己錢，於峨眉縣中置辦宅邸，作為愛徒新居。

新居位置與劉基家隔得甚近，因此接親花轎幾乎方出此門、便入彼門。

而奢香也不知如何同龍空空商量的，總之咬定不肯和幾女一起出嫁，葉孤鴻也只得迎娶五仙教幾女後，再單獨迎娶奢香一遭。

這一日，峨眉縣熱鬧的過年一般，鑼鼓喧天、鞭炮震地、酒肉如山、群英雲聚，自是不必多說。

葉孤鴻和眾人痛飲一回，丟下儐相莫七作陪，自己搖搖晃晃，便要去入洞房。

滅劫見了，一笑起身，領著一干女尼，自回門派。

俗家弟子倒是大都留下熱鬧，唯有金明珺見葉孤鴻去入洞房，咬碎銀牙。

她先和魏錦宜對著灌酒，想要澆愁，無奈魏錦宜酒量甚淺，加上心事沉重，不多時已醉的爛泥一般，剩下金明珺一腳踩著凳子獨飲，旁人看她氣色不正，也不敢來招惹。

她喝了幾口酒，心中暗暗道：本道我師父好歹有些人心，師弟娶這麼多個女人，難道多我一個？順勢把我也嫁了豈不是兩便？她卻真是做得出的——

不提不問也罷了，還把我的錢也搜刮了去，替師弟置這宅子！

我只道她是割貓兒尾、拌貓兒食，不料她竟割貓兒尾、拌狗兒食，莫七這些人玩峨眉山的猴子，也沒這般玩法……

一時越想越氣，又怕在師弟的大喜日子流淚不吉利，死撐著眼眶不肯落淚，不多時便眼冒金星，揉了一回眼睛再看，葉孤鴻已是不見了。

頓時越發氣苦，獨自提了一壺酒，板著臉道：“吵死了吵死了，你們且在這耍子，我出去散一散心。”

師姐妹們也憐惜她境遇，哪個敢攔？左右峨眉縣中沒個外人，任她去了。

她出得門來，只見明月高高，照得街石都亮亮的，街上已無行人，忽然心中一動：

我瞧人家成親，總要大夥兒鬧一鬧洞房、聽一聽牆角，才覺熱鬧，我師弟如今名聲太大，大家都不敢鬧他，我卻是不怕他的，既然出來了，索性去聽聽他牆角，也替他增些喜氣。

她心中隱隱還有個想頭，便是要聽聽師弟新婚之夜，和那些彝苗妖女們說些什麼。

會不會妖女們問：郎君，你最喜歡的女子便是妾身吧？

師弟則答：放屁，我最喜歡的心肝肉肉，卻是我家金師姐，只恨師父棒打鴛鴦、不肯成全，不然哪有你們這些歪婆娘的鳥事？

想起這種可能，金明珺手腳都發軟了。

看看前後無人，抿著嘴，趁著腳軟無聲，一道煙般繞到了屋後。

她輕輕爬進圍牆，望見一排屋子都亮著燭光，正要摸過去聽，忽然見一扇窗外，蹲著一個小小人影，定睛一看，竟是小師妹周茳蘺。

金明珺眼睛立刻瞪圓，心道好啊我說怎麼老覺得少了誰，這小蹄子竟然比我跑的還快！

她左右看了看，就旁邊小樹上摘下一片葉子，揉圓了，屈指彈出——

前番張去病等人桃花島一行，帶回來幾樣東西，分別是武穆遺書、九陰真經、降龍十八掌，以及桃花島一脈的武功。

桃花島的武學，郭襄也有一份傳承，只是限於年輕，許多絕學尚不及學會，譬如劈空掌、彈指神通之類，如今算是徹底補全。

滅劫將武穆遺書交給了劉基，降龍十八掌一來礙著丐幫面子，二來也沒合適人才，索性暫時收存，至於其他武功，便根據徒弟們資質性情，分門別類予以傳授。

金明珺本來想學一學九陰爪，滅劫卻偏偏只傳了她彈指神通，如今方只練得幾日，對敵固然不能，勉強施展卻也足夠。

周茳蘺蹲在窗下，側著耳朵，正把小臉聽得緋紅，忽然臉頰微微一痛，扭頭看去，卻見金師姐指著自己，齜牙咧嘴，無聲叫罵，嚇了一跳，連忙輕輕挪了過去。

師姐妹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頗有默契，不聲不響又從圍牆翻出。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走出老遠，金明珺方才停下腳步，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罵道：“小蹄子，你才幾歲，學人聽房？姑娘家家，麵皮也不要了麼？”

周茳蘺被她訓得面紅耳赤，正要軟語告饒，忽然想到：咦，金師姐怎知我在後院偷聽？她難道特意來抓我？

她年紀雖幼，智慧卻是不淺，想通因果，忽然把小臉一揚，快速道：“你若再罵我一句，我師兄說的悄悄話兒，我便一句也不告訴你。”

“……”金明珺一愕，腦子裡頓時亂了——

我是要保持師姐的威嚴，還是聽師弟的悄悄話？

算了，我三天兩頭被師父卷，還有個屁的威嚴……

“嘿嘿。”金明珺滿臉堆起討好的笑容，好聲好氣道：“好嘛好嘛，師姐不罵伱了，你快說說，你師兄和那些妖女怎麼說……”

周茳蘺得意的翻個白眼，隨即露出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我聽見師兄說，哎呀，你怎麼竟會落紅？”

金明珺心道這算什麼？我師弟原來什麼也不懂麼？女孩子新婚之夜，落紅豈不正常極了？

忍不住追問：“還有呢？”

周茳蘺瞪起眼道：“還有什麼？哪裡還有？他們之前說話像螞蟻一般，哪裡聽得清楚？就這一句，還是師兄聲音忽然變大，我才聽得的。不過師姐，到底什麼叫做落紅？”

金明珺張了張口，忽然怒道：“問你師父去！”

想到自己跑前跑後，結果就聽得這麼一句，一時怒從心頭起，忍不住屈指敲出，想請這入了寶山空手回的廢物小師妹吃上一記毛栗子！

誰知周茳蘺腦袋一側，極為利落的閃過，順勢就是翻腕來捉金明珺手腕。

金明珺的武藝，在峨眉一干女徒中，比遲她好幾年入門的扈小羊也還不如，此刻墊底的小師妹竟要發難，如何肯忍？

當即縮手，左臂卻是橫掃而出，口中道：“小蹄子，打你還敢躲？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師姐的厲害！”

周茳蘺也不怕，矮身躲過，邁步搶去金明珺左側，小手向上一翻，竟是峨眉四象掌的招數。

金明珺又驚又妒，心想翻了天了，我這師父果然是我命裡剋星，這妮子才多大，你便把四象掌傳她？你心偏的也太狠了吧？

這一下真個起了爭勝之下，低嘯一聲，陡然使出自己最厲害的一套拳腳功夫，桃花島狂風絕技。

這套功夫展開，掌似花飛、腿如風起，雖然遠比不得滅劫、葉孤鴻使這絕學的厲害，也自不容小覷。

偏偏周茳蘺步伐靈動，雖不如滅劫那般神鬼莫測，但一來一去，根基卻極見紮實，在掌風腿影中進退自如，偶然反擊，倒讓金明珺手忙腳亂。

金明珺氣的三尸神暴跳，心想峨眉二字莫非和我犯忌？師父不待見也罷了，如今這小師妹我竟然也難勝她，師父說我是個笨蛋蠢材，難不成竟是真的？

正要加快拳腳，忽聽有人說話：“這兩個女子使得是峨眉功夫，必然是逆賊的同門，捉住她們，逼那逆賊出來受死！”

正在交手的師姐妹心中一驚，同時停下，扭頭看去，卻見不知何時，不遠處屋簷上，高高矮矮，站著十餘個人，盡數都是黑衣蒙面打扮。

見她們看來，方才說話那人將手一指，低喝道：“捉下了！”

立刻兩個黑衣人躍下屋簷，急掠而來。

金明珺論武藝，雖然連小師妹的便宜都難佔，但是畢竟年長，眼力卻是比周茳蘺高明許多，立刻看出這掠來兩人的武功極為不凡，峨眉派中除了滅劫、周老頭、葉孤鴻，怕是也只有唐珙和淨玄、淨虛幾個最頂尖的，方能與之過招。

吃這一驚，她的酒意頓時化冷汗出了，大叫道：“小師妹快走，去告訴孤鴻有人要害他！”

扯著周茳蘺胳膊奮力往後一甩，自己毫不遲疑撲了出去，一身金頂白象訣的內勁，瞬間催至極致，雙目中煞氣騰騰，發出一聲尖銳狂叫：“想害我葉師弟，先過我金明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