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奇景,莫說峨眉弟子看得瞠目結舌,便連武當群俠也是首次得見,一個個訝然不已。
隨即看向宋遠橋懷中的張去病,見他一臉病氣,虛弱不堪,笑容頓時收斂幾分:“這是翠山的孩子?遠橋,快抱來讓我瞧瞧。”
張三丰點點頭:“好孩子,不要怕,讓太師父瞧瞧你的傷勢。”
張翠山道:“師父,打傷去病的,乃是玄冥雙煞之一,百損道人是他們師父麼?”
張翠山連忙鬆開手,張三丰抱張去病在懷中,張去病眨了眨眼,低聲叫道:“太師父。”
說罷伸手,連點張去病十餘處穴道,當著眾人解開衣服,將心口貼在張去病後心,盤膝坐下,行功良久,但見一縷縷乳白煙氣,自他周身毛孔溢位,最後整個人都包裹在氤氳白氣之中。
宋遠橋低聲讚歎:“一年年苦修,我等和師父的距離,卻是越發大了。”
說話間內力一探,“咦”的一聲,神情嚴肅起來。
這時白煙中傳出張去病的聲音:“太師父,我身體都暖了,只是頭頂、心口、丹田三處,卻是越來越涼的厲害。”
張三丰面露愁苦之色,閉目良久,緩緩搖頭道:“你們這幾日下了苦功夫,加上老道方才用功,已把所能吸納的寒毒盡數吸出,但是侵入頂門、心口、丹田的餘毒,便是老道,亦難化解,看來唯一方法,便是讓這孩子自行修煉九陽內功,以求陰陽互濟,化解至陰異力,唉……只恨當時先師所授經文,我記得不全,至今閉關數次,苦苦推想,也不過相通了三四成,能保這孩子多活幾日,尚在未知。”
張翠山聞言,神情一陣恍惚,他師父這話,分明也是無法可想,只能死馬做活馬醫。
張三丰又拉過扈大牛,運功一回,依舊搖頭:“大牛的身體底子,比去病好了不少,內力也高些,可是那賊人打你的掌力卻要更重,目前狀況,也是同去病差不多。”
汪南姑已是大哭起來,拉著扈大牛道:“這般說來,你這廝竟也是個命短的,也罷,若是真無法可想,索性借武當派一間屋子,你我今夜便成婚,好歹替你誕下個孩兒,將來也有人替你這短命鬼燒紙。”
原本還算歡快的氛圍,瞬間慘淡下來,眾人望著扈大牛、張去病,都露出難過神色。
滅劫皺著眉頭,拉了葉孤鴻走遠,低聲道:“徒弟,你曾以那《神足通》本事,解金蟬蠱奇毒,化毒為功,這套功夫,能救大牛和張家小子麼?”
葉孤鴻嘆道:“前幾日弟子已悄悄讓他們試過,便如張真人所說一般,頂門、心口、丹田三處寒毒,根深蒂固,盤結難出。只怕只有頂級的純陽內功讓他自行修煉,陽氣內生,調和陰陽,方能漸漸解厄。”
滅劫聽了,神色幻變,滿臉為難。
峨眉九陽功,和武當九陽功同出一脈,若是她肯交出秘籍,憑藉張三丰通天修為,說不定便能逆推出原本功法,只是門戶有別,敝帚尚且自珍,何況這般真正絕學?
她一向有大志,要引領峨眉超武當、趕少林,成為天下第一的大派,如今要把自家壓箱底的內功法門交出,這個決定著實難做。
掙扎半晌,卻把心事托出,問葉孤鴻該當如何。
葉孤鴻思忖片刻,反問師父道;“師父,此事若是本派祖師處置,將會如何?”
滅劫呆了呆,遙想祖師為人,苦笑道:“伱師父心眼小,卻比不得祖師爺那般真正慷慨豪邁,以祖師爺的性子,定是將九陽功贈給武當,這還有什麼好說?只是、只是……”
只是半天,終究有些捨不得,葉孤鴻笑道:“師父,捨得捨得,不捨不得,既然實在捨不得傳外人,自家弟子,總好傳他吧?”
滅劫眼前一亮,心中推敲片刻,連連點頭:“這是辦法!”
當即拉了葉孤鴻,走到張三丰面前,合十道:“阿彌陀佛,張真人,貧尼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張真人莫怪。”
張三丰道:“師太,武當峨眉,幾代人的交情,有什麼話不好說?”
滅劫眼睛在張去病臉上一瞥,微笑道:“張真人這個徒孫,性子良善,天資聰穎,我徒兒孤鴻十分愛他,因此貧尼想替徒弟問一聲,張真人可否割愛,讓孤鴻收了張去病做首徒?”
一言既出,眾人都是一愣,最訝然的就是葉孤鴻。
他方才所說自家弟子,乃是暗示滅劫收徒,不料滅劫一開口,居然讓張去病拜他為師!
武當七俠也都吃一驚,雖然彼此兄弟相稱,但七俠中的大多數人,卻是眼睜睜看著葉孤鴻長大的,在心中也都當他子侄一般,不料他竟要收只比自家小六歲的張去病為徒。
但是眾人一轉念,似乎這也沒錯,雖然武當峨眉彼此輩分,本就是大家按年齡胡亂稱呼,但若是滅劫親自收了張去病,那峨眉掌門和武當七俠便正式成了平輩,峨嵋弟子豈不是齊齊矮了武當一截?
唯一不覺驚訝的,只有張三丰。
這老道聽罷眨眨眼,看了看葉孤鴻,看了看張去病,撫掌大笑:“妙啊,妙啊,孤鴻這孩子,和老道亦十分投緣,老道還曾許諾,要傳他一門神功,如今去病拜了他做師父,我武當同峨眉,可謂親上加親,實在妙不可言!”
說到兩派親上加親,饒是老道士一百年的麵皮,也不由微微一紅,眉眼中的笑意,濃的幾乎溢位。
滅劫見他答應的爽快,心中大覺有面子,亦不覺笑逐顏開,指著葉孤鴻道:“好!我的徒兒,卻也是做師父的人了,你的一身本事,可不許藏私,都要好好傳授給這孩子,知道了麼?”
第231章 流年逝水,情意不空
張翠山大喜,感激涕零,連忙道:“孩兒還等什麼?快快見過你師父!”
張去病看了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葉孤鴻,心道罷了,我這師父真個有先見之明,怪不得先前不許我喊他哥哥。
掙扎著跪下,摯摯誠誠,磕了三個頭:“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葉孤鴻一笑,伸手將他攙起,摸著他腦袋道:“去病呀,你乃為師首徒,將來撐門立戶,多有依仗,為師傳你的第一套功夫,便是峨眉九陽功!不過,你太師父陸地神仙一般高人,卻不能讓老人家躲懶,為師傳你的功夫,允你同太師父討教。”
這便是透過張去病,將峨眉九陽交給張三丰,卻又並非明面贈予,維護住了武當的顏面。
張三丰心中感激,正色道:“掌門師太,孤鴻小友,你們但請放心,老道自九陽功中悟出的純陽功,已足夠徒弟們琢磨一生,貴派這一部九陽功,老道若有絲毫所得,也只傳去病和我小徒二人。”
滅劫一愣,心說你還要傳莫聲谷?
便見張三丰看向扈大牛,溫聲笑道:“好孩子,伱此前治我三徒,多費辛苦,又學了老道一路劍法,與本派已結善因,如今你身患重傷,非純陽內功不能痊癒,正是報應善果之時,你可願拜老道為師?”
扈大牛一聽,喜從天降,眨巴眨巴眼睛,卻道:“真人好意,晚輩本不該推脫,只是晚輩本有授業恩師,非但傳我醫術,亦傳武功,因此若要再拜明師學武,須同本師汪鬼手說明,得他允許,方能從命。”
張三丰聽罷,不嗔反喜,點頭道:“好孩子,你這等重情厚道,真我輩中人也。既然如此,老道且先收你為記名弟子,一般傳你武功,若將來你師父不許你拜我,那麼這套功夫,你便不許在人前使用,如何?”
又看向張翠山,笑眯眯道:“你的媳婦兒,如何不帶回來?”
又對張三丰陪笑道:“張真人,這頭蠢牛萬般都好,就是有些愚氣,凡事愛鑽牛角尖,不然怎麼叫做大牛?你老人家大人大量,不要同他計較。”
張翠山聞言,連忙跪倒道:“師父,弟子娶妻未曾請得你老人家同意,大大有錯。”
滅劫在一旁冷冷插話:“江湖傳言,說張五俠屠了龍門鏢局七十餘口,其實做出此事的,卻是那神鷹教小妖女。”
張三丰大樂,指著汪南姑道:“好!這正是佳兒佳婦,大牛性子老實,還要有你這般媳婦扶持,方才不會吃虧,好孩子,好孩子。”
張三丰嬉笑道:“孩子話!你流落在海外十年,難道便等上十年?你若一輩子回不來,難道沒我同意,還一輩子不娶?我武當派雖遵循禮法,卻沒這等迂腐規矩。起來吧。”
汪南姑生怕扈大牛犯傻,一個絆子將他掃倒,按著腦袋拜了三拜,口中罵道:“不識抬舉的夯貨,張真人神仙一般人物,屈尊降貴,收你做徒弟,你倒拿大,我爹若在,老大耳刮子抽你。”
張翠山頭愈發低垂,直是羞慚無地。
張翠山還是不起,低頭道:“可是弟子的媳婦……她非是正派出身,她乃是神鷹教教主的女兒。”
張三丰望著滅劫笑道:“掌門師太,你是出家人,如何也著了相?佛祖不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翠山的媳婦兒做出壞事,是她以前所處環境,只知彼此殺伐,力強者勝,到了咱們武當派,潛移默化,自然遷性移品,如此一來,武林中少了一個妖女,卻多了一個俠女,豈不是妙哉?”
滅劫性子剛烈,聞言把眼一睜,較起真道:“張真人這一番話,恕貧尼不敢苟同,那神鷹教乃是魔教一黨,在東南造下許多惡業,野清清縱做了武當媳婦,卻也是野天罡的女兒,如何就一定能潛移默化?”
張三丰笑呵呵道:“師太,貴我兩派雖是名門正派,卻不可小瞧了別人,武學一道,陰陽相濟,方成妙用,放在世俗中也是一般,譬如正邪兩字,其實難分,你瞧我武當算是正派,老道的首徒遠橋,更是謙謙君子,可是他的兒子書銘,當年不一般做出惡行?可見正派之中,未必全是正人……書銘你先起來。”
卻是他提及舊事,嚇得宋書銘立刻跪倒,額頭流汗,滿臉不安。
張三丰點著他道:“你這些年改得好了,太師父心中明白,只是本派做壞事的弟子太少,只得拿你前例來舉一舉。”
葉孤鴻打趣道:“張真人這一舉例,我書銘師侄嚇得要少吃幾碗飯。”
上前將宋書銘拉起,替他拍了拍腿上塵土,宋書銘自得他贈劍,心中親熱了許多,趁機下臺道:“師叔,勞駕你扶著我些,小侄兀自腿軟。”
眾人聽了都笑,張三丰亦大笑幾聲,又道:“老道說什麼來著?哦,正派之中,未必都是正人,那麼邪派中人,也未必沒有一心向善、磊落光明的奇男子,似那個彭瑩玉彭和尚,他是明教散仙,可這些年奔波南北,於漢家份上所做之事,比我們這些正道大俠都多許多,難道他不是好漢麼?”
又對張翠山道:“再說你那岳父,老道也很佩服他武功了得,算是當今天下一位奇男子,假若有機會,咱們也可以和他交交朋友。”
張翠山聽了感動莫名,幾乎垂淚,滅劫冷笑道:“張真人這是愛屋及烏,野天罡這等大魔頭,也不惜折節下交。”
張三丰微微笑道:“師太,按佛家語,我輩都是有情眾生,生於天地間,歲月匆匆去,轉眼老之將至,早晚一壟墳丘,那這一世一生,究竟意義何在?呵呵,若要老道說,不過情意二字。師太,恩怨是空,正邪是空,成就是空,萬法皆空,唯有情意不空!翠山他們七個,雖是我的徒弟,與親生骨肉何異?他若真個行差踏錯,老道自然狠心清理門戶,可他不過娶了個以前做過錯事的女子,難道老道還能棒打鴛鴦?”
一指張去病道:“孩子都這般大了!老道也只好時時教誨徒弟,使他善念不滅,那女子若真個愛他敬他,自然要同他一併為善。”
張松溪見師父費心解釋,暗自心疼,卻接話道:“掌門師太,若是娶了野家大小姐的,乃是我孤鴻師弟,師太卻待如何?”
滅劫把眼一瞪,望著葉孤鴻道:“他敢!”
金明珺明知不該,卻忍不住介面:“師父,師弟肯定不敢。”
莫聲谷嬉皮笑臉道:“掌門師太,情之一字,卻不由人。”
被她一說,滅劫忽然想起五仙教一干美貌閨女,又想起當年這小子似乎還和汝陽王府結過娃娃親,一時間念頭紛呈,心道我這徒弟太過出眾,若是當真娶個妖女之流,我難道捨得廢了他?
想來想去,忽然一拍手,嗔道:“張真人,你們師徒聯手來冤貧尼!我這徒兒卻不是一般人,只有他把要妖女迷死,哪個妖女能迷了他去?”
張三丰捧腹大笑:“掌門師太,你眼中你徒弟出眾,老道眼中,翠山也是出類拔萃啊,你不見迷的神鷹教小姑娘拋家舍業,也死心塌地隨他?”
滅劫看了一眼張翠山,忍不住撇了撇嘴,心想老道士武功雖高,眼光卻是一塌糊塗,這張翠山論相貌、頭腦、武藝,哪一樣比得上我峨眉金童?
想到這裡,暗自得意,也懶得再去同他們爭競。
此時離張三丰百歲壽辰還有七八日,武當收拾出一處偏院,做峨眉眾人休憩之所,葉孤鴻每天上午教張去病練功,下午晚上,張去病則隨著張三丰練功。
張三丰參考兩家九陽功,又教導扈大牛練功,又有扈大牛傳授張去病醫術,並親自替二人用藥調理,雖然短時間難見成效,二人性命卻暫時無憂。
如此過了五六日,忽然有守門的道人來報,道是漢陽府金鞭門門主季大寶,和江北八怪聯袂前來為張真人賀壽。
第232章 三豐演武,周家賀禮
季筱蓉得知老爹來了,頓時大喜,峨嵋眾人,自滅劫師太以下,都來相迎。
到得大堂時,張三丰連同武當七俠均已到齊,正看著金鞭門的弟子,將一擔擔禮物挑上山來。
季大寶此行算是出了血本,十二擔禮物,至少價值幾千銀子,張三丰連連道:“太過,太過,季門主這般厚誼,卻讓老道如何消受?”
只是金鞭門不是尋常江湖門派,更是武當的親家,禮物雖重,武當也不好推辭。
待一件件禮物交待完畢,卻見周老頭兒得意洋洋,領了朱重八等走出來,望著張三丰,大咧咧道:“老真人,你看看我眼熟不眼熟?”
張三丰微微一愣,含笑搖頭:“閣下有些面生,不知是何方高人?”
周老頭兒皺眉道:“咦?我長得不像我爸爸麼?我爸爸周頑童,他說他當年在華山,遇見過你這小鬼。”
張三丰壽眉一軒,訝然道:“你是周頑童前輩的後人?啊呀,真是稀客!不錯不錯,老道士當年還只是個小鬼頭,跟著我師父覺遠去追盜書的賊人,有幸識得一干絕世高人,東邪南僧,北俠西狂,中頑童,還有黃女俠、龍女俠,哎,還有郭二姑娘,以及點蒼漁隱等眾多豪傑……回想當初名俠英姿,真正是神采照人,令我睹之難忘。又蒙西狂神鵰俠傳了我幾招拳法,使我師徒不為惡人所欺……唉,那卻是八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說罷一振道袍,忽然打出幾招,正是神鵰俠當年所傳他的“推心置腹”、“四通八達”、“鹿死誰手”。
周老頭兒見他身手驚人,心癢難耐,叫道:“我爹對我說,平生所見少年,以你天資第一,便是神鵰俠、郭大俠,亦有所不及,我卻不信,你和我打一場!”
身形微蹲,不緊不慢揚肘翻臂,動作嫻雅非常,大異世間武理,在場眾人,也只有葉孤鴻一眼認出這門拳法——
張三丰本來見他大伏魔拳,還不大以為意,及見他中途轉為空明拳,卻是眼前一亮,笑道:“好拳法!倒和老道想到了一處……”
說罷身形一展,轟隆一記大伏魔拳當胸直轟。
滅劫等人都嚇一跳,天下之大,敢直接動手和張三丰挑戰的,怕也只有周老頭一人而已。
他功蓋當世,這幾招拳法本也高明,略一施展,眾人直覺風聲驟起,拳影無窮,忍不住齊聲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