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去病默默點頭。
正說之間,船兒緩緩靠岸,船老大走上來,恭敬說道:“諸位大俠,這裡便是安慶,我們要靠岸補充食水柴禾。這裡乃是南來北往的大去處,諸位可要上岸走走?”
第217章 道途坎坷,人心多艱
張翠山十載流離,終得歸轉,恨不得插翅飛上武當山。
此刻聽說到了安慶,心中計算路程,忽然喜道:“這幾日逆風行船,走得好慢,如今既至安慶,我們不若買些馬兒,徑走陸路,豈不是更快?”
俞蓮舟搖頭道:“五弟,你們一家迴歸中原,訊息當已傳開,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要來逼問你義兄下落。船兒雖慢,但坐在船艙中,少生多少事端?”
莫七訝然道:“二哥,放著我們五人在此,還有孤鴻、唐珙和峨眉這些師妹等等,哪個吃了豹子膽,敢來攔路?”
周老頭兒大怒道:“小七,我這般絕世身手,在你眼裡便是‘等等’?”
峨眉群女大笑,連忙上前安撫他,只道“是我們不配同你老人家並列”,莫七也連忙說“還有峨眉周供奉等人在此”,周老頭兒方才罷休。
俞蓮舟道:“並不為了怕誰,只是在我心裡,始終盼著此事能善加罷休,方稱最好。若是沿途廝殺,多傷人命,唉,豈不又是一筆筆的冤仇血債。”
張翠山想起義兄謝謙,嘆息道:“二哥說的不錯。”
便對那船老大說:“你自去補充食水便好,我們只在船上坐地——若遇見酒家,替我們打些好酒來,一發算你銀錢。”
那船老大早知這夥人出手大方,聞言歡喜道:“若有新宰的牛羊肉,或是新鮮果兒、點心,也買些來與大俠們下酒。”
金明珺眼神在他兩個臉上掃了一遭,興致大起,大呼小叫道:“做怪了,枉我和小羊姐姐做了許久同門,竟不知她愛吃糖豆,偏偏有人認識不過幾日,卻已這般清楚。”
金明珺耳朵尖,頓時奇道:“三師兄這般好漢,竟愛吃糖豆麼?”
眾人這裡正自說笑,忽聽岸上有人夜梟一般大叫:“武當張五,出來說清楚謝謙惡賊所在,大家罷休,不然今天這船兒,你們也別想坐的安心。”
隨即又聽船老大驚恐叫道:“大俠們饒命,不幹小人的事啊。”
船老大連忙接在手中,心中愈喜,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金明珺哈哈笑道:“誰說我心中沒伱們?船老大,既然買的東西多,卻不好要你墊補,只盡這錠銀子花銷便是,多替我姐妹們買些好吃的零嘴。”
說話間荷包裡摸出一塊銀子,拋了過去。
俞二笑道:“豈好讓師妹壞鈔?”
俞三忽然走到船老大身邊,低聲道:“若有糖豆,也勞駕買些來。”
俞三老臉一紅,吶吶難言,隨即便見扈小羊小臉微紅,忙不迭低下頭去。
張翠山哈哈笑道:“總之我父子兩個窮漢,身上一文也無,或吃師兄的,或吃師妹的,都是甘之若飴。”
張翠山怒喝道:“尋我便尋我,如何牽連無辜!”
蘇清夢見俞、扈面色如火,曉得兩人都是面皮薄、不能玩笑的,連忙打岔道:“你心中豈有我們這些姐妹,我也不屑得說你,快快住了嘴吧。”
大踏步出了艙房,放眼看去,只見岸上立著百餘名精健漢子,一半黑衣,一半灰衣,手中或持單刀、短斧,或持魚叉、梭鏢,凶神惡煞一般。
前排又有六條大漢,並肩而立,都抱著手臂,傲然看向船上。
方才下船的船老大、水手等,盡數遭這夥人擒下,反捉雙臂,刀架在脖子上,唬得顫顫發抖。
俞二等人隨之來到甲板,眉頭便是一皺,俞二拱手道:“諸位請了,在下武當俞二,不知諸位是何緣故,要攔我武當、峨眉兩派座船?”
岸上六人中,一個二十六七漢子,當先開口:“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泰州張士誠,江湖人稱‘鐵角蛟王’,乃是鐵舟幫的幫主。這三個都是我親兄弟,張士義、張士德、張士信!至於這兩位,乃是‘巢湖雙劍’吉威、吉猛兄弟,領著巢湖幫的好漢們來此。我等來意,不為別的,只要問一問武當派張五俠,謝謙那人如今究竟在何處?一旦得知,兄弟們拍拍屁股便走,絕不同諸位為難。”
俞二道:“好讓諸位得知,俞二此前同神鷹教便約定,三月之後,於武昌黃鶴樓頭設宴,正式給江湖一個交待。諸位若同那謝謙有仇,三月後可一同前往。”
張士誠嗤笑一聲,搖頭道:“誰同那廝有仇?我是要那廝手中的屠龍刀,江湖傳聞,得此刀可為武林至尊,張某不才,也想領略領略。”
俞二不卑不亢道:“報仇也好,奪刀也好,我等都在黃鶴樓恭候便是。”
張士誠大笑:“俞二俠,別看你年紀比我大,張某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江湖,你當我傻子麼?你口口聲聲三月後,那時你說不說還是二話,便是如實說了,整個江湖都知道了,我還如何奪刀?我正要搶先別人一步,方好成功。”
俞二笑笑道:“原來如此。呵呵,張幫主這番謀劃,的確高明,只是對不住了——謝謙下落,雖然盡知,卻不想告訴你等。諸位還請自便,莫要耽誤我等趕路。”
張士誠臉色一變,喝道:“老子們給你臉,你們卻偏偏不要!須知這大江上下,還輪不到你武當說話。”
葉孤鴻笑嘻嘻道:“這大江上下,本是神鷹教話事,不過峨眉武當聯手走了一遭,野雲飛命喪黃泉,野天罡生死不知,神鷹教總舵,我等來去如平地,你小小鐵舟幫,給神鷹教尚且要做乾兒子的角色,如今也敢效狂吠之野犬,誰給你的膽量?”
張士誠面孔陡然漲紅,獰聲道:“你又是何人?”
葉孤鴻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峨眉葉孤鴻!”
張士誠微微一驚,盯著他道:“便是你打贏了我義父野天罡?老子不信,定是你用了什麼陰損手段暗算。”
葉孤鴻把右掌舉在面前晃了晃,笑道:“我打野天罡,就是這一掌,你既不信,自家試一試便是!”
說罷輕輕一躍,上了船舷,隨即發力一蹬,身形如電射出,右掌呼的拍出,正是降龍掌中的一招‘飛龍在天’!
只見他以身推掌、以掌引身,居高臨下飛出,瞬間掠過五丈距離,一掌拍向張士誠面門。
張士誠大叫一聲,雙手並掌推出,三掌相交,只覺葉孤鴻掌力排山倒海,忍不住往後便退,卻好在三個弟弟見機快,連忙撲上前,各自雙掌抵住前面人的背部,四人內力瞬間貫通一氣,頓時間力道大增,將葉孤鴻抵在半空。
葉孤鴻本可變招取勝,但對方招數怪異,他不由好勝之心大起,空中無處借力,遂把左掌向後一拍,一道雄渾掌力擊出,身形順勢往前一躥,周身內力,滾滾推出,那四人低呼一聲,口角同時溢位血絲。
巢湖幫兩個兄弟見了一驚,大喝道:“你使什麼妖法害人!”
兩人一左一右,各自使劍刺來。
葉孤鴻不躲不閃,掌力一摧,張士誠兄弟四個“啊”的一聲,翻成滾地葫蘆,他身形這才凝空一扭,兩腳後發先至,同時踢向巢湖幫二人手腕。
那二人一驚,連忙變招,劍光凜凜,頗覺不凡,葉孤鴻收腿,提一口氣,身形再轉——
他這一番動作,始終不曾落地,便似鳳凰起舞一般,瀟灑飄逸。
隨即一道紫光橫蕩而出,對方兩口長劍同時折斷,唬得望後躍開,葉孤鴻這才輕輕落地,手中蛇骨劍斜指地面。
船上俞二喝道:“華山劍法!你二人師父,是華山派哪位高人?”
第218章 華山九功,江北七怪
巢湖幫兩個幫主,哥哥吉威,兄弟吉猛。
兄弟兩對視一眼,吉威道:“我兄弟的授業恩師,乃是‘養吾劍客’白垣。不過我兄弟未列入華山門牆,只是師父的記名弟子。”
各派俠客行走江湖,有時遇見投緣的晚輩,卻因種種原因不便帶回本派修行,那麼傳授一兩門武藝,收為記名弟子,或連記名都不算,僅僅結個善緣,都算常規操作。
再有收入門內的弟子,有的到了年紀,要回鄉繼承家業,或是自覺進無可進,回家侍奉父母、娶妻生子,自己在家鄉建立或加入鏢局、幫派討生活,更是比比皆是。
一般來說,各大門派對這些情形也算喜聞樂見,並且樂於提供支援和保護。
一來算是在本派之外,別立了一個“辦事處”,派中弟子行走江湖,也多了依靠和照應。
二來有的弟子事業壯大,逢年節及師父生辰,自有大批孝敬奉上,等於是替門派開了財源。
後世人錙銖必較慣了,對此或許不大理解。
但這個時代的人,骨子裡仍以信義為重,“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傳藝之德、恩同再造”,這些都是刻在骨頭上的價值觀,一般情況下,即便是記名弟子,也很少有背叛之事發生。
其中紫霞功、混元功乃是內功法門,紫霞功只傳掌門。
也因如此,華山九功在江湖中名頭極大,報得出少林七十二絕技的人寥寥無幾,能把華山九功如數家珍的卻比比皆是,也算是江湖中一樁奇景。
先天難上,混元為基;
凌空金雁,倒轉兩儀;
華山派開山祖師,乃是前輩奇俠全真七子中的廣寧子郝大通,其師“中神通”王重陽,出家前乃是有名儒生,曾入府學考中進士,一身武藝,通貫道儒。
郝大通正是以全真教武功為基,創下名聲赫赫的華山九功!
正所謂:
華山九功,紫霞第一;
虎伏玉破,鷹搏蛇擊;
浩然劍氣,養吾希夷。
葉孤鴻和一眾師姐,也都聽滅劫講解過,所謂華山九功,不是指華山只有九門功夫,而是郝大通精心擇創,立為核心傳承的九門根本功夫。
俞二嘆道:“原來是白師兄,白師兄為人厚道仗義,昔日有緣交際,也曾把酒言歡,不料他的徒弟竟來和我為難。”
還有輕功身法金雁功,反兩儀刀法,伏虎掌,破玉拳,鷹蛇生死搏,以及希夷劍、養吾劍兩門劍法。
當年郝大通開山立派,已值暮年,江湖中威望極高,無數高手前往觀禮,郝大通現場演繹九功,觀者如山色沮喪,無不膺服其神功絕藝。
江湖傳言,若把九功融會貫通,便可覷得當年重陽真人天下無敵的“先天功”門徑,但也僅僅是一絲門徑,故所謂先天難上。
其中兩門劍法,希夷劍乃是道門劍術,郝大通特意置於九功之中,乃是致敬希夷先生陳摶老祖,畢竟華山正經乃是當年陳摶老祖道場。
至於養吾劍,則是儒家劍術,劍法要旨,正是“善養吾浩然正氣”。
講究心正取義、至大彌剛,以心馭氣、以氣馭劍,越是心底無私,磊落光明,劍法便越是犀利。
因此凡能將這門劍法練至大成的,無不是至誠君子、當世名俠。
而吉威所說的師父白垣,能以“養吾劍客”為綽號,顯然在這門劍法上造詣不淺,為人自是可想而知。
吉威、吉猛聽俞二自稱和白垣有交情,不由赧然。
做哥哥的便解釋道:“其實非是我兄弟要同武當為難,只是我兄弟所創巢湖幫,一向立足巢湖謀個吃穿,近來滁州卻出了一夥彪悍惡人,要奪我們地盤,全仗‘泰州四傑’仗義相幫,才得同他抗衡,因此張士誠張大哥要我們來幫手奪刀,我兄弟於情於理,都要助他。”
眾人聽罷,曉得關節還是在張士誠的鐵舟幫身上。
葉孤鴻搖搖頭,對張士誠道:“你們兄弟方才接了我一掌,感受如何?你們要奪屠龍刀,且不說有沒有那本事,便是你們得了那刀,葉某難道便肯聽你們號令?又或者說,有一把無堅不摧的寶刀,你們便能打得過葉某?“
張士誠兄弟四個你看我、我看你,齊齊搖頭。
但張士誠卻不服氣,瞪起眼道:“打是打你不過,可是伱這廝雖武功高,見識卻淺。那屠龍刀有個口號,叫做‘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它又不是號令江湖!你知道何人能號令天下?”
葉孤鴻笑道:“號令天下,自然是皇帝天子。”
張士誠傲然道:“不錯!我聽說那口刀鋒利無比,一刀砍過,什麼兵刃、鎧甲,都如紙糊一般,這般利器,江湖爭鋒,豈不是牛刀殺雞?我若得了此刀,必然起兵反元,韃子鐵馬金戈,何等犀利?我揮屠龍刀與戰,卻能縱橫無敵,到時候恢復漢家河山,我便是開國皇帝,葉孤鴻,你說我號令不得你,我若做了皇帝,封你做國師你做不做?我說,國師,與朕斟茶,你斟不斟?”
說到這裡,他彷彿已然做了皇帝一般,叉著腰哈哈大笑:“你若斟茶,便是聽我號令,若不斟茶,哼哼,欺君之罪你知不知道?”
他三個弟弟也都大笑起來,齊齊道:“大哥威武,倒要看這姓葉的聽不聽號令!”
葉孤鴻聞言,一個高踢,踢得張士誠翻筋斗倒地,一腳踩著他背上,也學他叉腰道:“既然如此,趁你沒當皇帝,先把你屁股踢個痛快。”
年紀最小的張士信大怒,跳開五步,指著葉孤鴻罵道:“你們看這廝無禮麼?他說要踢我大哥屁股,卻踢了我大哥的臉,這不是說我大哥的臉如屁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