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一飛沉下臉,斜睨著他道:“老子堂堂明教法王,代教主,真的沒有臉面可討麼?”
東華子細細一看,兩人之間相距七八丈,放下心道:“正邪不兩立!你有個鳥的臉……”
話未說完,桂一飛仰頭一聲怪笑,身形一閃直撲東華子,東華子驚呼道:“大夥兒……”
桂一飛身形如電,東華子“齊上”二字都不及出口,已被襲至身前,虛晃一掌,東華子還待格擋,桂一飛卻已轉至他身後,一把抓住大椎穴,把這道士胖大身軀單手舉起,大喝道:“老子現在有臉面了麼?”
韋三娘大喝道:“桂一飛!你敢傷我師兄一根毫毛,我崑崙派和你不死不休!”
桂一飛聞言也不答話,凝功左手,在東華子頭頂一陣胡擼,但見東華子一頭烏黑頭髮,根根飄落,山風吹過,只剩下好滑溜一個大禿瓢兒。
桂一飛把臉一揚,冷笑不已。
崑崙眾人又驚又怒,卻是誰也不敢動彈,滅劫大步而來,厲喝道:“桂一飛!放下這道士!”
桂一飛點頭道:“你的臉面大,我便放了這和尚。”
順手扔下東華子,雙手抱胸,傲然四顧:“姓桂的雖不是你們對手,但憑這手寒冰掌,這身輕功,在你們弄死老子前,老子把你四派弟子殺個百把人,你們信不信?”
東華子面紅耳赤,跳起來大叫道:“魔頭欺我太甚,道爺和你拼了!”狠狠一招三陰手抓了過去。
桂一飛身形一轉,也不見他怎麼動作,東華子橫飛而出,砸翻了幾個崑崙弟子,滾在地上哎唷叫喚。
滅劫臉色漸青,長劍一橫,眼神中透出殺氣。
宋遠橋、史飛龍等,也都步步逼前,嚴陣以待。
方才滅劫持著倚天大殺雷字門,三十條人命,也就幾個呼吸功夫。
桂一飛雖然沒有那般神兵,但是輕功之高,遠在滅劫之上,若是不講武德,只殺低輩弟子,所謂能殺百人,當真不算誇口。
葉孤鴻忽然道:“桂教主,威風你也立了,有話就說吧,你的意思,是不是把這些弟子性命折做所謂臉面,讓我們換了紫蠍?”
桂一飛嘿然笑道:“葉小哥兒當真聰明,一點便透,不錯,你們放這妞兒,帶了蕭飛揚和他女人骨殖下山,姓桂的便不殺你們一人,自把這條性命拱手相送。”
滅劫吐出口氣,果斷道:“好,這個苗女,絕無人動她一根手指!”
桂一飛笑道:“罷了,你說的話,我老桂信得過。哎,師太,你為什麼便看我不上?”
說罷反手一掌,重重拍在自己天靈蓋上,身形一震,隨即僵在當場,雙眼望著滅劫,臉上一絲古怪的笑容兀自不散。
滅劫點頭道:“雖然行事顛倒,倒也是個硬漢!諸位,這個苗女,貧尼答應了放她走……”
話未說完,史飛龍、宋遠橋同時點頭:“全由師太做主。”
滅劫嘆了口氣,走到桂一飛身旁,思忖片刻,終究是提手替他合上了眼皮。
扭頭看向滿面流淚的明教教眾,森然道:“此番大戰,乃是你們魔教挑起,你們不遠千里來打我峨眉,若敗的是我峨眉,合山上下,只怕雞犬不留。本來現下局勢,殺盡你們也是理所當然,但是蕭飛揚、桂一飛先後自裁,貧尼也念著大家都是漢人,且留你們一條性命,你們這裡二百餘人,便拿兩千幾百條韃子性命來贖,待賬目清了,你們再來攻山,我峨眉奉陪到底。”
第182章 來敵方去,變故再生
滅劫一席話說出,明教剩餘教眾,盡數鴉雀無聲。
其中本有些硬骨頭、暴脾氣的,見蕭飛揚、桂一飛先後自戕,義憤填膺,都欲尋機暴起,以命換命。
然而聽得滅劫這番話,心中微微一凜,不由暗自思量:
是啊,若是敗的乃是峨眉,我們可肯給他殺韃子贖性命的機會?
這般一想,那股想要拼命的銳氣頓時大挫。
這時黃正站出身來——
他是五營營主中武藝最高者,如今除了重傷的冷謙,便以他身份最尊。
黃正形貌粗豪,拄著一條狼牙棒,兩眼紅的如桃子一般,大聲道:“諸位兄弟,聽我一言!江湖紛爭無對錯,只以本事見高低,大丈夫技不如人,有死而已,這裡都是本教的老弟兄,我不信有人貪生怕死。只是……”
他長長一嘆,眼角又現淚光,聲音卻愈發洪亮:“蕭左使以身入局,苦心孤詣,只為替我等開闢生路,又難得滅劫師太胸襟似海,不念舊惡,我等又豈能把性命輕拋,縱然要死,死在蒙古人手中,才不負平生意氣。”
一席話說出,殘餘教眾都暗自點頭。
黃正面向滅劫,抱拳道:“滅劫師太,在下的意思,是我們這些人分為兩批,一批便由貴教看押……”
滅劫冷笑著打斷他道:“咄!你打得好算盤!本派又不似你魔教,慣於強取豪奪,本派日子一向清貧,便是自家弟子,吃喝都還費力,難道白白養著你們?伱們都滾下峨眉,自去殺蒙古兵,待何時殺夠兩千幾百口韃子,遣人來同貧尼說一聲,便算結了這樁買賣,以後大家是戰是和,且走著看。”
黃正一愣,連同許多明教教眾,都露出訝然之色,誰也沒想到滅劫肯把他們盡數放了。
冷謙被人扶著走出,吃力抬頭道:“你,信我們?”
滅劫不屑瞥他一眼,冷冷道:“明教雖無惡不作,硬骨頭卻是有幾根的,蕭飛揚、桂一飛兩大魔頭以性命打的保票,你們若是言而無信,丟的是你們自己的臉,至於那些韃子人頭,縱使你們不殺,我等正道俠客,手中便無刀劍麼?”
冷謙沉吟片刻,低聲道:“佩服。”
扭頭對黃正道:“速尋彭、野,告知。”
卻是他此前寫信,派了人秘密穿林下山,向彭瑩玉、神鷹教陳述危局,請來相援,如今卻怕二人趕至太快,又起大戰,因此忙忙吩咐人去告知。
滅劫不理明教眾人如何安排,視線掃過戰場,看著自己幾個親傳弟子的屍身,流露出悲痛之色,隨即強自抑制情緒,淡淡吩咐:“收拾好犧牲的弟子們,好生將他們安葬。”
峨眉派女弟子眾多,此刻廝殺已畢,戰意消退,見了許多朝夕相處的同門,化為冰冷屍首,都不由哀哀痛哭起來。
明教眾人聽得女子們哭聲,你看我,我看你,都覺渾身爬滿了蟲子般,坐立難安。
黃正咳嗽一聲,正待說話,便聽滅劫大喝道:“哭什麼哭!我這些好徒兒為除魔衛道而死,堂堂正正,轟轟烈烈,大夥兒當以之為榮才是!況且這才到哪裡?待他日我峨眉舉起義旗,抗擊暴元,還不知要死多少人,便是貧尼自己,也未必能夠保全,你等有這流眼淚的功夫,不如流血流汗,好好磨練武藝,到時候多殺幾個韃子才是正經。”
魏錦宜哭道:“不不,不會,師父,你老人家一定不會有事的。”
滅劫眼睛一瞪,便要訓斥,卻見她哭得花臉貓一般,心中又是不忍,嘆一口氣。
搖頭道:“孩子話!徒兒,你豈不聞:‘千棺從門出,其家好興旺。子存父先死,孫在祖乃喪。’人孰無死?只須留下子孫血脈,便是死上百人千人,我峨眉仍能興旺!我倒是怕你們一個個武功不濟,先都死了,剩下貧尼孤零零活著,那才叫沒有指望呢。”
金明珺低下頭,心中道:呸呸呸,尼言無忌,我家師弟才不會死。
滅劫沉默片刻,忽又仰起臉道:“不過縱然如此,又有何妨?百年之前,這世上何嘗有我峨眉派?只要能推翻韃子的暴政,恢復漢家河山,我峨眉派便即滿門死絕,又何足道哉?”
這番話說出,不惟峨眉弟子,便是武當、崑崙、丐幫,乃至明教眾人,一個個亦都聽得呆了。
宋遠橋連聲道:“不錯,不錯,百年之前,亦無武當,但使漢家衣冠得復,我武當上下,又何惜此身?”
史飛龍亦叫道:“聽了師太這番話,史某真恨不得立刻來上一千韃子兵,讓我打殺了方才快活!”
滅劫莞爾一笑,衝幾人抱拳道:“貧尼有感而發,一時失態。我峨嵋此番遭逢魔劫,多承崑崙、武當、丐幫的好朋友仗義相助,如今事情既了,還請諸位去本派駐腳,聊飲一杯水酒,替諸位洗塵、慶功!”
宋遠橋、史飛龍等齊齊還禮:“武林正道守望相助,乃是本分,不敢當師太一謝。”
當下眾人各自收拾了戰死門人屍骸,把受傷弟子或背或扶,隨著峨眉離去,竟是無人理會明教餘眾。
黃正等人呆呆目視四大派向洗象池方向而去,張洋低聲嘆道:“這尼姑好大氣派,若是男兒之身,我倒想推舉她做個教主!”
庚金營副營主,左臂吃人砍了一刀,此刻一邊裹傷一邊道:“畢竟是郭大俠的傳承,為國為民呀……哎,他奶奶的,咱們這一仗,打得實在有些沒來由……”
黃正低聲道:“先前又豈知她是這般人物,罷了,罷了。”
想起這沒頭沒腦卻又損失慘重的一仗,眾人都有些意興闌珊,不再說話,只顧四下砍伐樹木,將戰死教眾盡數火化。
蕭飛揚、青蠍則是單獨燒化了,收拾起骨灰裝在罐子中,由冷謙親手交給紫蠍:“姑娘,辛苦。”
紫蠍眼裡湧出一層淚花,點了點頭,拿一張布,將青蠍、蕭飛揚的骨灰紮在一處,獨自轉身而去。
至次日,明教殘部收拾停當,狼狽不堪下了峨眉。
其餘各派戰死弟子,大都在峨眉山中擇個山清水秀的所在埋了,只有何莫勝、樊淑雲燒化成灰,要帶回崑崙掩埋。
幾派逗留七日,請來白水普賢寺的和尚,為戰死眾人做了一場法事,這才陸續請辭——
先是崑崙派原路返回西域,接著是人數最多的丐幫告辭離去。
葉孤鴻本想送雪蜈、玉蟾回五仙教,二女想起先前私自逃家,都後怕起來,生怕回去遭了懲罰,一賴一天,找著各種理由逗留。
金明珺為此著急上火,滅劫卻是挺喜歡這兩個小姑娘,偶爾還指點幾手武功,愈發要把金明珺肚皮氣炸。
如此過沒幾日,忽然丐幫掌棒龍頭,滿身是血奔上山來。
峨嵋弟子見了大驚,連忙引來金頂,及見了滅劫、宋遠橋,那龍頭當即拜倒,泣不成聲道:“我幫自下峨眉,本要沿岷江去往成都府,順便整頓那裡幫務,不知那裡冒出一支元軍,約有上千人馬,結陣伏擊,殺得我幫大敗,其中又有幾個極厲害的武林高手,便連史幫主都不是對手,只能借得山勢同他周旋,軍情如火,還望師太念江湖義氣,早發援兵!”
第183章 傾巢而出,義助丐幫
滅劫等人都是一驚,還未說話,俞蓮舟先自開口,皺眉道:“孤鴻不是同你家幫主說,或有元軍、神鷹教窺伺在後,如何還中算計?”
當初剛上峨眉,俞蓮舟便和葉孤鴻說起,兩家路上相遇不久,他們便察覺到丐幫有內奸,一路留人、留記號。
只是畢竟是別人家幫務,外人卻不好提起,遂讓葉孤鴻找個機會,同他義兄說上一說。
葉孤鴻自然如實對史飛龍說了,史飛龍得知昔日傳功長老、‘八臂神劍’東方白投了元廷,也自大吃一驚,但他思前想後,卻把問題歸咎在自己身上。
同葉孤鴻道:“兄弟,丐幫這些年不大像樣,為兄心中有數,細細論起,倒是我的不是。我強練降龍掌受傷,十餘年來四下尋藥,不理幫務,幫中人心自然生亂,這也不足為奇。至於東方長老,我也只道他真個病死,如今看來,其中卻大有隱情,他不是那等沒骨氣的人,此事必有蹊蹺,容為兄慢慢查實。”
又道:“你也不必擔心為兄,幫中這些兄弟裡縱有奸細,想要有所圖謀,也必在我回返路上,為兄這一次偏偏不走原路,徑直轉去成都府,奸細見我改道,必然要設法聯絡,我便好捉他出來。”
史飛龍乃是老江湖,這番佈置原也妥當,葉孤鴻聽了自然放心,卻不料終究是出了差錯。
聞聽俞蓮舟之言,掌棒龍頭老臉一紅,囁嚅道:“這件事情,幫主交給我們四個長老,然而我們日夜盯防,也沒見奸細露出絲毫馬腳,本來還道是忽然改了路徑,讓奸細生疑不敢動作,誰知他們仍是把訊息傳了出去……”
葉孤鴻在一旁聽得無話可說,武當和丐幫自途中相遇,至入峨眉山,攏共不超過五六日,俞蓮舟、張松溪非但發現了奸細,察覺出他們通風報信的手段,更透過觀察,得出身份最多不超過八袋長老的結論。
而丐幫四大長老有的放矢,存心尋找,卻讓人在眼皮子底下傳遞出訊息,單以能力、指揮而論,同武當俞二張四,可謂雲泥之別。
不過此時此刻,說多無益,丐幫長老們自己也未必肯承認本事不如人,說得多了,只怕反而生怨。
葉孤鴻便道:“若沒有百出的手段、刁鑽的心腸,原也做不得奸細,何況掌棒龍頭也說了,你們忽然改道,那奸細心生警惕,必然更加小心,自然不好捉他。”
掌棒龍頭聞言神色緩和,點頭道:“孤鴻兄弟說的不錯,非是我等無用,著實是那幹賊子太過奸猾。”
葉孤鴻心中不由暗歎,堂堂四大長老,乃是丐幫樑柱一般人物,連正視缺點的心性都沒有,也難怪丐幫如今漸漸不能入流。
順口道:“不錯。不過這般說來,小子倒是有個想頭,我大哥至今還在同元軍周旋,會不會是因為對方得了情報,曉得伱們會來峨眉求援,把我們也算計了進去?嗯,按兵法而論,便是意欲圍點打援!”
這番話出,眾人神色都是一變,掌棒龍頭驚慌道:“不、不至於吧?那、那該如何是好?難道諸位見死不救?”
滅劫站起身道:“尊駕不要驚慌,丐幫此番入蜀,是為了助我峨眉禦敵,如今朋友有難,便是十萬大軍在彼,我峨嵋派也義無反顧。”
宋遠橋連聲道:“理應如此,我武當派也要出力。”
掌棒龍頭心中稍安,卻聽張松溪笑道:“師太和大師兄說的都不錯,不過孤鴻的意思,既然明知敵人可能有陷阱,我們也當有所準備,人,固然要救,怎麼救,卻要加以籌謀。”
俞蓮舟點頭道:“四弟說的不錯。”
滅劫也自點頭,她雖剛烈,卻也不傻,知道該用計時當用計,只是自己想了一回,只覺腦子中一團漿糊,索性道:“張四俠乃是武當智囊,孤鴻是我峨眉派的小諸葛,你們兩個鳳雛臥龍好好想一條計策,我們只顧出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