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入斐的舉動引來兩個女生的關注。
她們一轉身,分隔了彼此,那塊廣告牌就明晃晃暴露在徐入斐眼前。
代言人一身高定西裝,面容英俊,身材完美,右下角還有狂野的明星簽名——顧頃。
是十分鐘前他與司機師傅的討論物件。
也是前不久,拿下萬花獎“最佳男主角”稱號,正值事業上升期、全網討論度最高的年輕影帝。
還是,他們專案組長拼命爭取合作的物件,最後卻連經紀人的面都沒見著,直接被藝人團隊給打發了。
時間還可以再、再往前一些。
那時的徐入斐剛畢業,前途一片光明,而顧頃,還是個十八線小演員。
那是六年前。
時間清晰地將兩個人劃分開,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公交車來了,徐入斐沒能直起身,那兩個女生面對著他,小聲議論著什麼。
徐入斐以為自己吐過便是酒醒了,實際上還醉著。
“說吧。”他衝著那兩個學生說話,頗有些自暴自棄,“說說看我像誰?”
他到底像哪個明星,哪個明星會落魄成他這個樣子?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不看資歷的影視公司,從實習生開始做起,用了一年的時間轉正,結果跟的專案一個接一個地黃。
他已經不奢求能夠寫原創劇本,對自己的劇本掌控基本的話語權。
每天干和創作無關的事情,跟著總監一起陪客戶喝酒,偶爾遞上的劇本大綱被潦草地翻過兩頁,用來墊桌子、盛吐出來的碎骨渣子。
創作最有靈氣的那幾年已經過去了,他捧著他的劇本,像舊時代的老頑固,既不肯賤賣又求不到資源。
徐入斐今年二十七歲,他像他自己吐出的那灘嘔吐物。
“小哥哥,你怎麼了?是喝醉了嗎?”其中一個女生大著膽子向他問話。
徐入斐是個酒鬼,卻是個有幾分姿色的酒鬼。
只見他低頭嘟嘟囔囔什麼,沒人能聽清,也不敢往前靠近他。
“……顧頃。”徐入斐含糊地念出這兩個字,像他念過上百次那樣熟稔。
在每次工作休息的閒聊中、在電視臺播放的節目裡,在當時當刻,這張等比放大的俊臉,都成為他憎惡的物件。
“我討厭顧頃!”
徐入斐衝著兩個比他小一輪的女孩,發表他的重要演講。
兩個追星女孩目瞪口呆。
“神經病!”
第二天,徐入斐頭痛欲裂地醒來,回想起自己昨晚的荒唐行徑,默默把被子拉起來蓋在頭上。
很快,不停震動的手機將他拉回現實。
工作群99+,熱心同事噓寒問暖,還有新來的實習生妹妹,今年畢業,年輕又鮮活,除了視顧頃為偶像,張口閉口都是顧頃外,是徐入斐最樂意交流的物件。
範晴:【哥!!!你人呢?安姐到處找你!】
【哥!!你昨晚和王總他們去談專案嗎】
【哥!陳家揚又在搶功!!!】
徐入斐感覺要被滿屏的歎號戳死。
陳家揚就是昨晚讓他先回去的那位同事。
不出意外,徐入斐又被坑了。
幹影視這行,人際交往比能力更重要。偏偏徐入斐是榆木腦袋,出了公司,多餘的聚會他不參與,公司團建,他也只會把自己安置在角落裡。
錯過早會,徐入斐被單拉出來批評。
昨天晚上,喝酒他喝的最多,裝孫子他裝的最像,功勞卻成了另外一個人的,只因早十分鐘,他沒跟領導打招呼,便私自走了。
徐入斐在心裡偷偷豎中指。
豎兩個中指。
這是一家不出名的小公司,有過輝煌的成績,但近幾年逐漸沒落,隨時都有倒閉的風險,工資又少得可憐。
在華都這樣的大城市裡,交一交房租,點幾次外賣,褲兜要比臉乾淨。
徐入斐在城郊租住的地下室,偶爾遇到下雨天,整個屋子溼乎乎的,還漏水。
安姐問他,何苦呢。
徐入斐唯一一次透露心聲,也是在一次陪客戶吃完飯。
那是他第一次陪酒。
因為在飯桌上長相最顯眼,很快就被注意,他們灌他酒,無非想看他的醜態。
他醉著,一雙眼朦朧,深棕色的瞳仁彷彿要滲出水,讓人不由自主,想要用雙手捧住,承接他的脆弱。
他是少爺的長相,有一種養尊處優的天真,而且還是南方人,說起話來,尾音帶勾。
“我想看我的劇本被拍成電影……我自己的。”他強調,就是因為強調才可憐。
後來,安姐想法設法提攜他,但陪酒能說出的場面話,在真正談專案時,徐入斐就說不出了,那些虛偽、客套的假話,在他心裡唯一“真”的領土裡不允許發聲。
拉不到投資,專案成立不了,徐入斐一直晉升不上去,更別提積攢人脈。
兩年,他在公司呆了兩年,沒有存款也沒未來。
安姐想到兩年前徐入斐來面試,名牌大學畢業,卻在畢業後空窗整整兩年,寥寥幾行簡歷,沒有作品、沒有經歷,空白的如同他這個人。
“你在新巷上大學,為什麼要跑到華都工作?眾所周知,新巷的影視資源更多。”
徐入斐給出最標準的官方迴應,過後又補充道:“還有一方面是……我在新巷太久了,有太多回憶了,人在回憶裡是沒辦法前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