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太陽落了山,夜涼如水。
已經入秋,蕭瑟的風在外面呼呼大作,把樹葉的芬香送到鼻間。
落地窗被更換過,嶄新亮潔,一輪殘月掛在天邊,隔著窗戶看就像印在眼前一般。
宋歸瀾走過去將窗頁合上,避免涼風透入。
臥室的門徐徐開啟,一股比秋風更涼的低沉氣壓灌滿整個房間,宋歸瀾微微哆嗦一下,感覺周遭的溫度冰到極點,寒涼刺骨,猶如四季更迭。
他搓著手臂上噌噌豎起的汗毛,看神經病一樣看向這滿屋子低氣壓的源頭。
邢穆遠表情陰鬱的坐著輪椅進來,眼神像淬了寒霜,冰稜般劃過他,然後背對著坐在床邊。
“賀殊找到了嗎?”宋歸瀾問了句。
“死了。”邢穆遠冷聲,放在毛毯上的手緊握成拳,青筋凸出來,像山脈一樣綿延於手臂。
賀殊取出了身份晶片,自爆而亡,屍體焦黑碎成肉塊,散佈在草叢裡,大部分骨肉都被高溫燒融了,連完整的屍身都拼湊不出來。
邢穆遠緩緩攤開手,掌心躺著一枚印著花紋的金屬勳章,是他在賀殊屍體旁邊的草叢裡發現的。
宋歸瀾疑惑的走過去看了眼,頓時愣住。
……這枚勳章,是五年前白易州晉升為軍事最高指揮官的時候,親手打造贈予自己的“榮譽勳章”。
那時他覺得自己受之有愧,不肯接受。
但白易州說,比起功績,這枚勳章更代表他們之間的信任和情誼。
宋歸瀾忽然知道了白易州為什麼千里迢迢跑到紫恆星球來。
以勳章為誡,告訴邢穆遠蘭草的身份已經暴露,甚至無法確定安危。
在這低沉的氣氛裡,他聽見邢穆遠略顯乾澀的聲音響起:“既然你接替蘭草傳遞了兩次情報,你一定知道他的情況。”
宋歸瀾靜靜聽著,他知道對方在跟自己說話。
“告訴我,他還活著嗎。”
低沉的嗓音夾雜著深沉的情感,壓抑著、洶湧著、似乎噴薄欲出。
不知為何,宋歸瀾覺得這樣的邢穆遠有些令人心疼。
就像一個為了某件事堅持已久的人,為了達成它,不惜撇去七情六慾,只為能夠看到曙光的那日。
可是有一天,那道曙光永遠沉落,內心也就只剩下黑暗。
他俯下身,柔軟的手指覆上那隻寬厚的手,攏著它緩緩收緊,重新握住那枚勳章。語氣堅定:“他還活著。”
就在你身邊。
……此時此刻,他也有很多話想要問邢穆遠。
他和蘭草是怎麼認識的。
他們從前關係很要好嗎。
為什麼這麼關心蘭草的生死。
但這些問題徘徊在唇邊許久,終究是藏進了腹中。
邢穆遠抿緊唇,將那枚勳章珍惜的收進軍裝口袋,鄭重如誓:“不論是不是還活著,我一定會找到他。”
宋歸瀾莫名覺得這話有些肉麻,轉移話題道:“為什麼明知道賀殊是臥底,你還要留他到現在?”
邢穆遠冷哼一聲,顯然已經調整好狀態:“不放長線怎麼釣得到大魚,只是我沒想到,連白易州都釣出來了。”
只可惜,繩子太鬆,又讓他跑了。
宋歸瀾嘖嘖搖頭。
邢穆遠不愧是活了七十年的老狐狸,這根線放的夠長,恐怕連白易州自己都不知道,他此行來雙星會成為邢穆遠計謀中的一環。
……
平靜卻不安的一夜。
或許是內心的憂慮太重,晚上宋歸瀾又夢到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這次夢中的場景不是在恢宏的建築內,也不是繁華的街道,而是一個裝飾華麗、氣氛卻很壓抑的宮殿。
他站在白玉磚鋪的地板上,面前跪落一群侍衛打扮的人,一個穿著金色華服的男人背對他而立,十分肅穆的指責著那群侍衛。
他憤怒的揮手,鎏金色衣袖從眼前拂過,依稀能看到上面線腳整齊繡出來的精美鱗片。
宋歸瀾好像知道了他是誰,可就像上次一樣,喊不出名字。
穿著華服的男人緩緩轉身,走過來扶住他的肩膀,微蹙著眉語重心長的說:“瀾瀾,你要進行的是絕密性潛伏,他是軍部最高指揮官,你今天跟他熟識,將來站在敵對面相見很容易露出破綻,把記憶清洗掉,才能保證自身絕對的安全。”
宋歸瀾張了張唇,卻沒有發出聲音,心裡想的是,這句話我好像在哪聽過。
……
咚咚的敲窗聲響起,他睜開眼,就著側躺的姿勢看到被天光染亮的窗簾。
身旁一片冰涼,邢穆遠不知何時起來了。
宋歸瀾緩緩坐起身,開始整理思緒。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幾天的夢境,雖然都是零碎的片段,但好像不難拼湊起來。
恢宏的建築,是皇宮。
邢穆遠帶他出宮,去了……歡樂城。
接著他回到了熟悉的宮殿,皇帝口中的“最高指揮官”無疑是指邢穆遠,這一次他清晰的記得,皇帝對他說了“記憶清洗”這四個字。
所以他和邢穆遠以前真的認識。
得出這個結論,宋歸瀾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所以,以他和邢穆遠曾有過、記憶中卻毫不存在的交情,對方值得信任嗎?
如果他告訴邢穆遠,必須小心皇太子,最好阻止他回帝國,哪怕交情再好,對方可能也只覺得他是存有異心、詆譭皇室。